張愛玲先生，我在你家樓下喝咖啡

夕陽西下、華燈初上、夜色朦朧，張愛玲先生，此時，我在愛丁頓公寓（常德公寓）底樓，在你家樓下喝咖啡。

早晨，走出熱鬧的靜安寺捷運站，我找到這裡，可惜，無法穿越厚重的鐵門。芳鄰引我走進這家咖啡館，和牆上的你打個招呼，捧一杯咖啡，坐著靜靜地讀你，讀你一生追夢無怨無悔，讀你起伏變幻演繹不朽傳奇。咖啡館很別緻，有書有畫，有你寫的和寫你的書，有描摹你的攝影和油畫，還有你寫《小團圓》的珍貴手跡。張先生，你是9月的孩子，1920年9月生於上海，1995年9月在美國隱去。

九月，穿汗衫也出汗的季節，你匆匆地來，感受汲取。你家康定東路87弄的老宅還在，成了文化活動中心；南京西路重華公寓，你住過的屋子拆了，變成商場；黃河路的長江公寓，走廊依然幽深靜寂；延安西路美麗園的亭子間很小，你曾經住過，感受過驚悸。

張先生，好喜歡照片上仰頭穿旗袍的你，高傲神氣，恰如你的打油詩自嘲：「鵝黃眼鏡翠藍袍，一步擺來一步搖。師母裁來衣料省，領頭只有半寸高。」另一首讀書詩寫得更絕：「先生善催眠，噓噓莫鬧喧。籠袖窗旁坐，白眼望青天。」你對不喜歡的事常視而不見，而對小說、散文、電影等喜歡的事，則全神貫注。

張先生，你是名門閨秀，祖父張佩倫，清朝末年做過大官，祖母李菊耦是李鴻章的女兒。你從小愛讀書，將《紅樓夢》《金瓶梅》等書讀得爛熟，18歲，就在《大美晚報》發表文章，引人注意。

1942年，22歲的你從香港回來，開始在上海文壇演繹傳奇：三年裡，你完成《傾城之戀》《沉香屑》《金鎖記》《琉璃瓦》等十幾篇小說，以及散文《到底是上海人》《更衣記》。妙趣橫生的《公寓生活記趣》也在這裡誕生，講述這幢大樓里的憂和喜。回滬第三年，你出版了第一本暢銷的小說集《傳奇》，「在傳奇里尋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尋找傳奇」。那年你24歲，品特色咖啡、特色風味，講都市故事、都市男女，著名編輯柯靈和秦瘦鷗，都很欣賞你的才藝。

我佩服你藝高膽大，抗戰勝利次年，朋友請你寫劇本，你從沒寫過，卻毫不怯場，毅然開闢新陣地：參考一些中外劇本，為文華影業公司寫就劇本《不了情》，桑弧導演，劉瓊和陳燕燕主演，電影一炮打響。不久，你又寫劇本《太太萬歲》，桑弧導演，蔣天流、石揮等主演，影片笑料迭出，觀眾笑聲不斷，感受你的生機和風趣。

你酷愛寫作，不因個人得失沉淪，不因時代變遷擱筆。上海解放后，你在《亦報》連載小說《十八春》，25萬字，有城市情緣、弄堂阿姨，新穎生動，讓人著迷。

移居香港和美國，你也沒放下手中的筆。耗費數年將《十八春》下半部改寫，更名《半生緣》，《皇冠》雜誌連載，讀者踴躍。更可貴的是你年過五旬，寶刀不老，寫出《色．戒》《相見歡》《浮花浪蕊》等小說，文學創作高潮迭起。

張先生，你小說、散文、劇本樣樣精通，令人羨慕。畫家賀友直直言，「寫舊上海最好的是張愛玲」。時間的長河大浪淘沙，多少年過去了，多少作家已無聲無息，你的作品卻依然鮮活、冬粉如雨。

你的書和電影常常暢銷，為什麼？「寫作要積累優美生動的詞語，要留心人們的談話，不管是路上、車上還是家裡，聽到就記住，寫在本子里，寫作時就是最好的原始材料。」你酷愛電影，一次隨長輩去杭州，得知談瑛主演的電影正在上海上演，連夜趕回，連看兩場。你深知，成功的花兒一靠積累，二靠痴迷。

1997年春，你打磨多年的長篇小說《小團圓》出版，引起轟動；1997年9月，根據你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半生緣》上演，贏得讚譽。《色·戒》初稿1952年完成，此後你不斷修改，直到1978年才和「相見歡」等幾個小故事結成《惘然記》。有人問，改這麼久值得嗎？你回答，「這個小故事讓我震動，因而甘心一遍遍地修改，在改寫過程中，絲毫也沒有意識到三十年過去了，愛就不問值不值得。」一部短篇小說，反覆修改數十年，除了痴情的你，誰願意？

張先生，上海的孩子，夜色漸深，我在你家樓下喝咖啡，從早上喝到中午，從中午喝到晚上。我發現，18歲到80歲你都有作品；我發現，牆上的你此時有一絲笑意，「我是一個奇怪的女孩，從小被視為天才，除了發展我的天才外別無生存目標。」哦，原來你用一生追逐天才夢，不問值不值得，至死不渝演繹不朽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