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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後,我成了那個熟悉的陌生人

近年來,越來越多人選擇出國留學,越來越多人對這個世界感到熟悉又陌生。圖/視覺

在加拿大人或韓國人中,我覺得自己應該成為他們了解真實的窗口。而回國后,不管是少年時的同伴還是親戚,我總在一言一行中感受到文化上的隔閡。我對三個國家都感到熟稔,同時又都感到陌生。

文/金一偉

「東方主義」的提出者、一生為巴勒斯坦獨立而奮鬥奔波的巴裔美籍學者愛德華·薩義德在回憶錄《格格不入》里這樣描述自己:「擁有一個絕對不會被弄錯的穆斯林的姓,卻跟著一個非常不合時宜的英國式的名字……一個在埃及上學的巴勒斯坦人,一個有著英文名字和美國護照卻沒有什麼確定的身份的人。」

《格格不入》原題為「Out of Place」。我絕不敢把自己同薩義德相比較,但out of place確實洗鍊地概括了我出國至今的感受。

我自十六歲讀高一時赴加留學,到現在在韓國工作,數數剛好七年。七年前,我為自己要遠赴他鄉而深深難過;七年之後,我卻越發模糊自己到底屬於哪裡。

一年到頭,我都一個人在飯堂吃飯,從一開始就沒把自己和他人的關係視為對等——自下往上的目光,從來是看不見什麼朋友的。

高中畢業時,我收到了兩所大學的錄取信:多倫多大學和女皇大學。多倫多大學是老牌國際名校,排名上遙遙領先於女皇大學,但我偏偏選擇了國際學生不多的後者,想通過環境來硬性「脫中入加」。

我並非鄙夷自己人的身份,只是心裡覺得,出了國就該過國外的生活,老是在國人圈子裡混,怕是前途堪憂。更何況,當時正值青春期的我自視甚高,總想跟刻板印象對著干。

大學開學第一天,我孤身一人提著兩箱行李,看著別人的父母運著一車東西送他們的孩子入住,頓覺所謂外國孩子獨立自主都是瞎扯。夜幕降臨,所有新生差不多都已到齊,我發現當初選擇女皇大學的目標實現了:我成了整層樓里唯一的學生。

女皇大學不僅人少,其他國家的國際生也少,甚至加拿大本地的少數裔學生也少。我在校那幾年,白人學生佔到學生總數的九成。我選擇的政治系,大學四年,我只見過另外一個留學生。

女皇大學為加拿大「四大名校」之一 。圖/知乎

大一一整年,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寞。宿舍、飯堂、課室,清一色的白面孔讓我走到哪都覺得自己是個外人。我身高偏矮、體形瘦弱、口語不好,每逢與人交流,話還沒出口就先感到自卑,還總因為緊張導致聲音過輕,即使說了對方也沒聽到,時不時的口吃讓我一句話要幾遍才能說圓。每次與同學或教授的交流都讓我覺得身處考場,在心裡嘀咕著自己這回表現得怎樣。

現在我意識到,當時遇到的種種困難,根源都在於自身。我總覺得會因為自己是外國人、英語不流利而遭到歧視,但實際上最先歧視我的是我自己。我打心底相信,加拿大人是加拿大社會、文化和語言的主人,而我不過是在此作客。

我陷入社交困境,一年到頭,我都一個人在飯堂吃飯,從一開始就沒把自己和他人的關係視為對等——自下往上的目光,從來是看不見什麼朋友的。

大一剛入學,學校舉辦新生舞會,要求半正式著裝(semi-formal),我穿著運動褲和衛衣赴會。到了舞會,舞沒跳成,尷尬之餘,飲料倒喝了不少。Facebook上傳的集體照里,十餘名衣著光鮮、面色紅潤的大學生分兩排在中間,而我,黑色衛衣配黑色棉褲,腳踩一雙三年前購買的運動鞋,面無表情。乾瘦的我站著跟別人坐著一般高。

女皇大學會為新生舉辦Frosh Week,新生們藉此快速融入環境,認識新朋友。圖/知乎

我一身運動裝去舞會的理由有二:第一,我沒搞清semi-formal的意思;第二,除了運動褲和衛衣,我沒有別的衣服。大一,不論是上課還是見朋友,我都穿著同款衣服。甚至那年暑假,我去市中心的時裝店面試時也是運動裝打扮。

跟運動裝的緣分始於我剛到加拿大的那段時間,我逛了一個連鎖折扣商場,裡面的雜牌運動裝純棉、寬鬆、舒適,而且廉價,我未多加思考便掏了錢包。那天,我買了三件衣服:一件帶有白色條紋的黑色衛衣,一件印有「CANADA」字樣的運動長褲,還有一件印有地獄之門圖案的T恤。

大概是因為穿了十年的校服,那時的我不僅對什麼場合該穿什麼衣服缺乏想法,更是看什麼衣服都覺得順眼。

外國人崇尚運動,身形瘦弱的男生不怎麼受歡迎。圖/《壁花少年》劇照。

我清楚地記得,我的高一語文老師在我出國前留下的一句話:「願你做一個內心充盈的芒果人。」

「香蕉人」在維基百科里的定義是「一個具有嘲諷意味的名詞」,最初用來調侃那些只會使用西方語言卻不懂中文的華人,取其「外黃內白」之意,即外表是黃種人,內在卻像個白種人。

且不論這個詞本身帶有「西方人等同於白人」的過時偏見。和不少國人一樣,當我第一次看到在國外出生長大、看上去已完全西化的ABC (American-born Chinese)或CBC (Canadian-born Chinese)時,也有點瞧不上他們。人怎能不會說中文?父母又怎能任憑自家孩子忘了自己文化的根本?

我遇到過站在超市停車場的一對母子,母親用中文嘮叨孩子的種種不是,孩子在用英文反駁。那段時間,我在閱讀龍應台關於母子關係的散文,我在筆記本里寫道:「很佩服龍老師的教子方式,孩子們即使是混血,也還會講漢語。」

這種看法後來一想也不盡然。在加拿大出生長大自然是加拿大人,上加拿大的學校、交加拿大的朋友、看加拿大的電視。我們既然不指望歐洲移民的子女會說德語或義大利語,就不該要求華裔加拿大人會說中文。

真正想要「完全西化」的華人少之又少。浸泡在西方社會裡的東方家庭不想成為二等公民,同時也不希望自身獨特的經歷和視角被主流文化稀釋,他們的身份認同尤為複雜。更何況,中文不好以至於和家人情感失聯的苦處,也只有自己心裡最清楚。

對於大部分留學生而言,想要真正融入當地文化,都有很長的路要走。圖/《壁花少年》劇照。

在國外待的時間一久,我對的近況越發感到陌生,對那個在出生長大的自己也越發感到疏離。去年,我停用了微博,對的新聞接觸更少,中文只有在和父母通話時才用得上。讀朋友圈的文章時,常會產生「啊,原來現在流行這個」的感慨。

我變得不擅長用中文表達自己的感情與想法,獨自一人時,甚至常會發現自己腦子裡用的是英語。往年春節,即使不在電視上看春晚直播,我也會在微博上刷評論。而今年春節,我甚至忘了春晚這回事。

但我深知自己的根。即使是對缺乏直接接觸的海外第二代、第三代華人,彼此間也有關於文化傳統的共同記憶。不久前,我和一個在芝加哥出生長大的華裔朋友聊天時,偶爾提到了兒時每逢暑假都能在電視上看到的《西遊記》,他聽后突然哼起了1986年版《西遊記》的片尾曲旋律。

同時,我又對祖國感到陌生。以前的我從未疑心過自己的身份與根基,現在卻搞不清楚自己到底算是哪裡人。在加拿大人或韓國人中,我覺得自己應該成為他們了解真實的窗口,而回國后,不管是少年時的同伴還是親戚,我總在一言一行中感受到文化上的隔閡。

在我前往加拿大前的那個周末,為我送行的朋友們給了我一本寫滿祝福的筆記本。裡面除了他們的文字,還有老師們的留言,我清楚地記得我的高一語文老師在卷首留下的一句話:「願你做一個內心充盈的芒果人。」

「芒果人」是畢淑敏在《芒果女人》里提到的一個概念。用作家自己的話來講,「芒果皮是黃的,瓤也是黃的」,即使人在國外,也有一顆思念祖國的心。

祖國佔據了我二十餘年人生里的十六年。她是我人性的底蘊,造了我的脾,也養了我的性。但對我而言,我沒有特別關心她的發展與陣痛。自私的我,單純地想念著我的小家。

以低齡留學這一現象創作的《小別離》引起了社會廣泛的討論。圖/《小別離》劇照

外公從一個城鎮飄到了另一個城鎮,父母從一個省份飄到了另一個省份,而我,則從一個國家飄到了另一個國家。

今年1月底,我在釜山的捷運站偶然看到一則韓國男演員孔劉代言的廣告。山水田園風光的背景前,一老一少相視而笑,陪襯著中間清白娟秀的幾行諺文。文字大意如下:「幾千年前起,行孝之路就只有一條;幾萬年後,行孝之路也只會有一條——在(父母)還健在的時候。」

孔劉是上世紀70年代生人,廣告受眾估計也是和他年齡相仿的中青年。和他們相比,我的父母還未老去,但不知道為何,這則捷運廣告至今讓我難忘。

龍應台在《親愛的安德烈》里寫道:「父母親,對於一個二十歲的人而言,恐怕就像一棟舊房子:你住在它裡面,它為你遮風擋雨,給你溫暖和安全,但是房子就是房子,你不會和房子去說話,去溝通,去體貼它、討好它。搬家時碰破了一個牆角,你也不會去說『對不起』。」

龍應台在北京參加《目送》的新書見面會。圖/光明網

若干年前,當我們一家人還住在同一個屋檐下時,我總愛把父母在飯桌上的談話當成耳邊風,風捲殘雲般填飽肚子后,急不可耐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天天在一起,即使彼此不談心,也未感寂寞。

但現在,我和父母漂洋過海的通話省去了雞毛蒜皮和柴米油鹽,談天方式與內容反倒多樣起來。出國前,我和父母能連續聊上十分鐘已屬少見,而現在,電話一通就是數十分鐘甚至一小時。我迫切地想讓他們知道,我在異國獨自一人也過得很好,想讓他們知道多少年的辛苦沒有白費,當初送我留學的決定是對的,想讓他們寬心,想告訴他們我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能獨當一面了。

一家人天各一方的感覺就好像時間本身被濃縮了一樣。一年見不了幾次面,見幾次面就過了幾年。我忘不了在釜山看到的那則廣告,原因大概如此。

移居海外的兒子最終與父母達成了諒解。圖/《喜宴》劇照

我的外公是浙江江山人,青年時期便離開了家鄉,在浙江松陽縣度過了大半輩子,他會說一口介於江山話和松陽話的四不像口音。我的父母都是松陽人,父親經過數次復讀考上了大學,卻不知道那所大學竟在廣州。二十多年前,母親剛來廣州,第一次打電話到父親單位,卻被他同事一口廣東話嚇得掛掉了電話。

外公從一個城鎮飄到了另一個城鎮,父母從一個省份飄到了另一個省份,而我,則從一個國家飄到了另一個國家。這三次移家對我們的生活產生了巨大影響,迫使我們適應新的語言和風土人情,但也拓寬了我們的視野,讓我們從此變得和原來不一樣。

我的外公既是江山人,又不是江山人。我的父母既是松陽人,又不是松陽人。而我,雖是人,但又不覺得加拿大人或韓國人是外國人。我對三個國家都感到熟稔,同時又都感到陌生。「飄二代」如我,也許僅僅是在繼續人類長久漂流的傳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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