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潔輸給AlphaGo？然而，人類贏了，圍棋贏了

柯潔與AlphaGo三戰，窮盡人力，雖敗猶榮。

這類話就不多說了。

說是人類輸了、圍棋輸了，我倒覺得未必。

二十年前，國際象棋人棋對決，卡斯帕羅夫輸給深藍。但當日，世界覺得，國際象棋電腦能贏，圍棋卻未必。這裡其實是欺負個運算量：圍棋縱橫19路，理論上局面有2.0*10^170之多。國際象棋所有可能局面數：10^47。都是天文數字，但國際象棋可以暴力搜索，或曰硬算。圍棋不行。

AlphaGo的演算法，是蒙特卡洛樹搜索與兩個神經網路相結合。一個以估值網路評估選點，一個走棋網路選擇落子，然後還能自主學習。

人類所以無法搞定這玩意，相當大原因是：人腦可以模仿這玩意的棋步，但無法像電腦一樣，高速盤算后，按概率選點。

或者我們可以這麼說：AlphaGo是借用了人類的神經網路方式，又加上了電腦的優勢。人類等於在面對一個，可以用人類思維，同時又有電腦那種不犯錯特性的對手。

所以人類輸了嗎？未必。

人類製造過無數比自己牛的機器。論起飛高度，不及太空梭。拳打腳踢，不如一顆子彈。珠算口算，不如大型計算機。為什麼遇到人工智慧，會覺得有問題？——大概因為，長久以來，人類是以自己的理性、智慧、思維能力自豪，領袖地球的吧。

實際上，這一點也的確夠了不起。所以強大如電腦，也需要用人工神經網路（Artificial neural network），模仿生物神經網路來搞數學模型或計算模型。所以AlphaGo其實是人類模仿自己造出來的，戰勝自己，似乎也……情有可原？

人類本身還是夠偉大的。以後大可以吹，「電腦也要模仿人腦才能搞定人腦呢！」這麼想想，也就好了。我們既然可以接受自己跑不過跑不過汽車，游不過汽艇，那麼有個學習人腦的電腦贏了人腦，好像也……沒問題吧。

至於人工智慧威脅論之類的，那是當然要小心的。但是，就像核武器也可以毀滅人類似的，要緊的是控制得當。至於說到科幻小說里，機器有了自我意識於是反控制人類什麼的，那就要牽涉機器人三定律了——我覺得，在人類殖民火星之前，這些東西還暫時遠著呢。

就像2003年的人大概無法想象2017年移動互聯網會如何控制世界一樣，我們也無法準確預測2030年機器與人類的關係如何。我們無法用現在人類的心情去揣測2030年人類的心情，所以，想太多也沒用。

至於圍棋運動本身，大概是這次事件的大贏家。

柯潔輸了，但他不屈不撓地奮戰，是這次事件的人類英雄。以後大可以說，「柯潔巔峰期，人類已經不足以當他的對手了……」

上一次有一個圍棋運動員如此成為媒體焦點，是什麼時候的事了？聶衛平老師獨戰日本高手擂台的時候？馬曉春拿到世界冠軍的時候？「龍飛虎事件」？1990年代，我周遭還有人津津樂道於藤澤、武宮、兩個小林、依田老虎、韓國四天王（李曹徐劉）、常昊、馬曉春等等，那時圍棋並不算小眾項目。但到2016年，柯潔在微博上說話時，許多人還覺得他是個狂生，不知道他就是世界第一人。

這幾天，聶老見諸媒體的發言，大概比2000-2015加起來都要多。柯潔這三盤棋舉世矚目，恐怕古力與李世乭2008年平分天下也沒這麼熱鬧。

大家開始看圍棋了。多好。

當年吳清源與木谷實縱橫日本棋壇前，日本也有人相信圍棋研究已到盡頭。到秀哉名人大戰三個月終於靠傳說中前田陳爾幫忙的一手幹掉吳清源，到秀哉名人引退戰輸給木谷實，才有開天闢地的大時代。才有之後小半個世紀日本圍棋一時無敵的架勢。

只有看到更強者，才有更新的時代。

自然，吳清源們已經在圍棋上貫徹其哲學思想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就像藤澤秀行迷戀武宮正樹的華麗棋風，說「我們的棋都會被遺忘的，只有武宮會流傳千古」，那是審美角度了。那恐怕也是機器一時做不到的，但我們只論勝負好了。

人類用無數智慧，製造了一台模仿人類神經網路，又有機器長處的機器，戰勝了人類自己。我覺得這件事本身，就像柯潔明知不可為而為地去下這三盤棋一樣，都是仰頭向天，追求極限。

追求最強，比追求勝利要更動人。

這件事本身很美好。還順便，再次令世界關注起了圍棋。人工智慧早晚要挑戰人類的，但選了圍棋這個，恰好再次證明了，圍棋依然是所有遊戲中，人類智慧的巔峰。

柯潔輸給的不是人，而是人類凝聚了千萬年發展得來的所有智慧，製造的最強存在。

這件事本身，就是對人類智慧的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