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度灰，50度黑，50度飛

2年前熱映的《50度灰》取得了同類電影中最好的票房，它的續集《50度黑》本月全球上映。這兩部電影的重要價值在於改變了此類電影的定位。

50度灰的時尚品位

色彩勢利眼總是說，顏色也分等級，最高級的是灰色。英國作家E·L·詹姆斯女士給自己的暢銷小說霸道總裁四部曲分別取名為《50度灰》、《50度黑》、《50度飛》、《灰》（於2015年6月出版），封面清一色以深灰色鋪底，但看完這套四部曲，不由要質疑詹姆斯的時尚品位。

作者幻想出來的霸道總裁格雷雖然只有28歲，卻十足老派，比如他是個領帶狂人。據英國媒體報道，小說出版后，格雷戴的銀灰色領帶——是第一部小說封面上那條斜搭著的寬領帶嗎？它閃閃發光，一點兒也不時髦，好像從領帶連鎖店買來的便宜貨色——在英國市場上已經數次賣到斷貨。今天的有錢人，像喬布斯、扎克伯格那樣的互聯網新貴都穿T恤衫，一輩子打領帶的次數屈指可數；歐洲、俄羅斯富豪就算還穿著領尖釘有紐扣的襯衣，也要敞開領口。系寬領帶的格雷好像是活躍在上世紀80年代的直男土豪，因為對時尚潮流而言，領帶就像上世紀80年代的墊肩，已然是時代錯誤，該被拋棄。而且他對女人帶著屈尊俯就的優越感，挑剔到無人能夠取悅他；他還只願意待在四季酒店，即便身處交通擁堵、號稱「計程車之島」的曼哈頓也一定要開私家車，跟女孩約會時選郊外某個古板沉悶的高級餐館，坐下先聽他喋喋不休講40分鐘的老歌星弗蘭克·辛納屈。

領帶，總有點生殖崇拜的意味。在格雷系列情色小說和改編的兩部同名電影中，這根布條和面具是重要的道具，被設置為虐戀遊戲的工具。詹姆斯的丈夫說，艾瑞卡（作者的真名）為了寫書搜集了很多古怪的性愛資料。2年前，看《50度灰》時，銀幕上一出現領帶，我就覺得接下來的鏡頭應該是女主人公喊「把我綁起來！」這就是領帶的意義。它寄託了作者對男性財閥的想象，以及她為女人隱秘性幻想的設定。

言歸正傳，說回到電影。「50度灰和黑」在美國被定為R級電影（限制級，包含成人內容，裡面有較多的性愛、暴力、吸毒等場面和髒話，17歲以下觀眾必須由父母或者監護人陪伴才能觀看）。《50度灰》在2年前的情人節上映，幾乎引發了全球性的關注，上映后第一個周末全球票房即近3億美元。電影史上，在「格雷」之前，性愛題材的R級電影在票房上從來沒有取得過成功。藝術性上備受好評的《大開眼界》、《野蘭花》已經證明，大多數觀眾並不想在影院看到性愛畫面，所以院線給這些電影的排片只給9周半時間。其實，就是《50度灰》在上映之前，媒體對票房也不樂觀，影評人認為，獨自捧著小黃書在腦子裡聯想男女主人公的成人遊戲，和排隊買票進場、嚼著爆米花看大銀幕上的S &M玩法還是有明顯區別的。

《50度灰》成功離不開原作IP的預熱，小說四部曲已在全球銷售出超過1億冊，超過了丹·布朗的書，觀眾基礎龐大；小說、電影又藉助網路幫助觀眾準確找到他們的觀影需求，擴大了覆蓋面；最關鍵一點，這部直白的商業片改變了R級情色電影的定位，以往的R級電影都是從男性出發來發展情節，受眾為男性，而《50度灰》採用了女性表現方式，既吸引了女觀眾，也讓原來的男性群體樂意走進電影院看女主角被捆縛在寬大的四柱床上。但是，滿足了獵奇心理后，觀眾還會對下一部同類電影這麼捧場嗎？

成就了導演 煎熬了演員

另一個顯著差別是，有性愛內容的電影往往成就了導演的名氣，對演員說煎熬也不為過。

《50度灰》的導演薩姆·泰勒-約翰遜是英國頗有名氣的藝術家，曾獲當代藝術大獎特納獎，她也拍過幾部電影，比如前衛影片《性愛禁區》，但都屬於極小眾的藝術片，知者甚少，如今她憑藉「格雷」一躍進入好萊塢億元俱樂部。男女主演詹米·多南、達科塔·約翰遜，如果不提他們一個是凱拉·奈特莉的前男友，一個的外婆是希區柯克金髮女郎蒂比·海德莉（代表作為《鳥》）、媽媽是影星梅蘭妮·格里菲斯、繼父是安東尼·班德拉斯，這兩位都不具有話題性。《50度灰》雖然讓他們一炮而紅，但是很多明星在接拍此類電影時仍非常謹慎。格雷最初定的演員是查理·漢納姆，雖然他知道自己需要這樣一部電影提升知名度，但還是請辭了。

在2013年戛納電影節上，評委們首次把金棕櫚獎同時頒給了影片《阿黛爾的生活》和兩位女主演，阿黛爾·艾薩柯普洛斯和蕾雅·瑟杜。但獲獎4個月後，兩位演員對媒體說，片中10分鐘的性愛場面拍了10天，在導演、攝製組成員面前連續若干天表演既讓人筋疲力盡，又很難堪，絲毫談不上樂趣。公映后更沒法和親朋好友一起去影院觀看。詹米·多南的妻子就表示，不會去看丈夫主演的格雷系列電影。凱拉·奈特利也承認，在接拍大衛·柯南伯格的電影《危險關係》邀請時，因為有裸戲，且角色有受虐狂傾向而推辭。

歐洲和好萊塢的導演們一直都希望把性愛拍得嚴肅、觸動心靈，兼具審美和時髦，問題在於製片人和觀眾趣味一致地抱有窺私慾。著名導演保羅·施拉德的情色電影《峽谷》在威尼斯電影節上放映后說：「在1970年代，電影界有個夢想，以為能拍出一部兼容的電影，既有露骨的畫面又有紮實的內容。我發現這根本就是幻夢，這樣的兼容性電影永遠、永遠也拍不出來。因為我們的一部分大腦負責對露骨的畫面產生反應，另一部分大腦則掌管長篇敘事。」 矛盾集中到了演員這裡，他們便承受了最大的壓力。

在這種悖論下，所謂的商業化「成人電影」都拍得非常幼稚弱智。在這類型的電影中，角色塑造和情節發展都單薄蒼白，當然觀眾也不感興趣。《50度灰》一片遭到的惡評正是佐證。拍攝藝術片的主流演員們則很苦惱，在網路時代，藝術片中的性愛場景早已被單獨擇了出來，放到網上，與海量色情視頻歸為一類。

一旦冠以「色情」或「情色」，女性總是受害者。《巴黎最後的探戈》中那個生活得頹唐無望的美國中年人被一致認為是馬龍·白蘭度職業生涯中最偉大的角色，與他演對手戲的瑪麗亞·施奈德，則被電影毀了。施耐德在2011年去世后，該片導演貝爾托魯奇曾表示：「可憐的瑪麗亞。她的生活因為《巴黎最後的探戈》變得支離破碎，我還沒有機會請求她寬恕我。」他承認自己「搶走了她的青春」。拍攝一些大尺度的場景時，為了突出女主角的天真和無辜，貝爾托魯奇、白蘭度都沒有事先對施耐德說明要拍的是什麼。但施耐德卻認為自己受到了蒙蔽和欺騙，拍片時她剛剛成年，缺乏社會經驗。電影既取得巨大成功又遭到強烈批評，施耐德一度依賴毒品，對男人極度不信任，事業、感情均很潦倒。

施耐德是特例，再老道的演員在導演、製片人面前也處於弱勢。著名藝術片《九首歌》、《威尼斯疑魂》、《狂野邊緣》各有各的性愛表現手段，雖然都很直白，卻也非聳人聽聞，即便如此，演員也要克服心理、信仰上的巨大衝擊，表演是他們的工作，就算不能完全理解導演的意圖也要執行導演的指令。也有例外。法國電影導演讓-克勞德·布里索曾被兩位女演員起訴在影片《秘密事件》試鏡時對她們進行性騷擾。他被判有罪，但他表示不後悔，宣稱：「色情片的試鏡必不可少……這樣我才能發現演員的身體和演技是不是適合影片。」

丹麥導演拉斯·馮·提爾煞費苦心為公眾解讀他的作品《女性癮者》，「講述一位女性從出生到50歲的性慾旅程」。電影絕非刻意討好窺私慾者、男性色情狂，而是為女性觀眾群體拍的。馮·提爾的商業夥伴也說，不想「表現太多變態的性愛，會嚇跑女性觀眾。她們之所以好評這部電影，是因為我們塑造了的女主人公很飽滿，她比身邊所有人都強大」。馮·提爾可沒有提，拍這些場景時腰部以下用的都是替身。威廉·達福等大牌明星願意參演這位丹麥導演的作品，坦言是因為與之合作能獲益良多，包括名利方面。

不知道薩姆·泰勒-約翰遜是如何指導達科塔、詹米表演的。或許薩姆的女性身份很大程度幫她避免了布里索的法律糾紛，也沒有聽到演員對電影和導演的指責。可能薩姆借鑒了斯蒂芬·西恩博格的經驗。他在執導S&M色彩的R級愛情片《風流老闆俏秘書》時，始終向主演瑪姬·吉倫哈爾和詹姆斯·斯派德強調這是部喜劇片，主題是關於兩性間的較量，成功轉移了演員的注意力。我們不是也一直聽《50度灰》宣傳說，那是部愛情片嗎？《五十度黑》導演換成了曾執導過電視劇《雙峰鎮》、《紙牌屋》的詹姆斯·弗雷，男女主演依然如故，公關稿上聳動地說，霸道總裁虐戀升級，還出了一個VR版本，觀眾可以在影院體驗片中的愛情動作。也許男女主演也接受了這是愛情片的洗腦。

文| 李孟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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