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 論 | 書譜（十二）

《美術報》第56期 書法

【唐】孫過庭/著 趙宏/譯解

且六文之作，肇自軒轅；八體之興，始於嬴正，其來尚矣，厥用斯弘。但今古不同，妍質懸隔，既非所習，又亦略諸。復有龍蛇雲露之流，龜鶴花英之類，乍圖真於率爾，或寫瑞於當年，巧涉丹青，工虧翰墨，異夫楷式，非所詳焉。

代傳羲之《與子敬筆勢論》十章，文鄙理疏，意乖言拙，詳其旨趣，殊非右軍。且右軍位重才高，調清詞雅，聲塵未泯，翰櫝仍存。觀夫致一書、陳一事，造次之際，稽古斯在，豈有貽謀令嗣，道葉義方，章則頓虧，一至於此？又雲與張伯英同學，斯乃更彰虛誕。若指漢末伯英，時代全不相接；必有晉人同號，史傳何其寂寥！非訓非經，宜從棄擇。

▲孫過庭 書譜

▼譯文：

況且「六書」的產生，可上溯到上古的軒轅時代；「八體」的興起，則始於秦始皇之時，其中的淵源已很久遠了，其運用也很廣泛、普遍了。不過，由於古今時代的不同，（古代字體的）質樸與（現今書體的）妍美相去甚遠，既然已非現今所慣用，因此這裡也就略去不談了。又有龍書、蛇書、雲書、露書之流，龜書、鶴頭書、花英書之類，（它們有的）只是恰好去摹擬物象，有的則是圖寫當時祥瑞之象，（它們在）技巧上借用了繪畫的手法，（但）缺乏書法上的功力，而且又不同於書法的規範、法度，故而不是這裡所要詳細論述的字體。

世傳王羲之有《與子敬筆勢論》十章，（但是）文辭鄙陋，論理粗疏，文意背理，言詞拙劣，詳細研究其中的意向、趣味，絕非是王羲之（的作品）。況且王羲之的地位高，天分好，（所寫的文章）格調清雋，文辭高雅，聲譽和蹤跡至今沒有泯滅，文章、書信也還有留存於世。看他表達一封書信、陳述一件事，即使在倉促的時候，還在考求古訓，怎麼會出現對後嗣傳授書法，引導他合乎正確的書法規範（的文章），竟然會缺少章法規則，一下子達到這樣的程度？又說他與張芝同學，那麼就更加顯得虛妄荒誕了。如果指的是漢末的張伯英，那麼時代完全不相符合；一定有晉代的人與張芝同名，可是史傳上又為何寂寥無聞！（此書）既不是書法規範，又不符合常規，應該予以擯棄。

▼解析：

孫過庭在本段中排除了一些不常使用和他認為缺乏書法功力不能作為書法楷式的字體。

首先排除了篆隸字體。「六文」「八體」在此處泛指篆書，孫氏認為這兩種字體因時代過於久遠，學習、使用的人不多，其審美原則與楷、行、草也相差較遠，故不作為《書譜》的主要闡述對象。其次排除了所謂的「雜體篆」。因為這些所謂的篆體類似於繪畫，與書法藝術所要求的功力和自然大相徑庭。

接下來，孫過庭就王羲之的《筆勢論》進行考辨。他的辨偽甚合條理，堪稱經典，猶如一篇小型的考證類文章，顯示出孫氏嚴密的邏輯思維能力。他從以下層次展開：

一是文辭意旨。《筆勢論》雖不無要言，但語言並不雅訓，如「說點章」中「瓜瓣、栗子、鼠屎」之類用語，「調清詞雅」如王羲之者，恐不會如此粗鄙。二是文理乖疏。王羲之是「魏晉風度」的代表人物之一，才器令譽冠絕一時，且「清貴有鑒裁」（《晉書·王羲之傳》），豈能教子時說出諸如「勿播於外，緘之秘之，不可示之諸友」之類毫無大家器宇的猥瑣之詞？書法藝術是一個人素質的綜合反映，不僅僅是技巧的運用，也絕非知道某些秘訣就能萬事大吉的，作偽者以己度人，故弄玄虛，反露出破綻。三是硬傷，作偽者缺乏歷史常識。為了自抬身價，作偽者編造出王羲之同學張伯英欲求見《筆勢論》的說法，用以證明王羲之對此「自秘之甚」。孫過庭一語道破：若是漢代的張伯英，時代與王羲之差了一百餘年，其謬可知。那另一可能就是與王羲之同時的張伯英，可按常識推斷，能令王羲之不惜說假話「詐雲失矣」的人，定是在書法上極有造詣的人，這個人自然也應見諸於史書，而以孫過庭之博學都未得知的人，肯定是個虛構的人物。

主管單位：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

主辦單位：國家畫院

國內統一刊號：CN11-0292

國內郵發代號：1-171

海外發行代號：C9257

►聯繫我們：[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