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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也創造惡嗎

上帝也創造惡嗎

丁力

810

2017-03-06

丁力

1879年,在萊茵河瀑布邊上住了三年之後,榮格的家搬到巴塞爾郊外的克萊因許寧根。「克萊因」是「小」的意思。這是榮格出生以來生活過的第三個地方。他的家從瑞士的東北遷到西北,順流而下,沒有離開萊茵河畔。榮格對水有特別的感情,視為靈感的來源,大約與他的童年生活有關。

萊茵河從巴塞爾市中間流過。榮格祖父工作過的巴塞爾大學在萊茵河左岸,巴塞爾的主城區也在左岸。克萊因許寧根在萊茵河右岸,位於巴塞爾北部城郊、維瑟河流入萊茵河的地方。瑞士、德國、法國在維瑟河口邊交界。

搬到巴塞爾的時候,榮格還不到四歲。

有一次,萊茵河發大水。洪水退後,榮格很興奮地去看屍體,把他的母親嚇壞了。他說:「殺豬和死人仍然對我有著無法言喻的吸引力。」這是他住在萊茵河瀑布時就已經顯露的愛好。還不限於死人。一次,他的姑母帶他到巴塞爾博物館看動物標本。博物館關門的鈴聲已經響起,他還不願離開。動物標本展室的大門關上了,他們從側門走下樓梯,穿過古代畫廊。榮格突然看到許多美妙的裸體畫,「簡直美極了。」他久久地盯著,不肯移步。姑媽硬把他拉走,一邊不停地嘟囔:「該死的孩子,把眼睛閉上!」榮格回憶說,他感覺好像被人拖出了妓院。那時他才六歲。

12歲的時候,榮格對上帝的恐懼加深。夏天的一日,天氣晴朗,榮格在中午走出學校,來到巴塞爾大教堂廣場。這座教堂是天主堂。榮格很長時間都害怕到天主堂。不過,這一天他的情緒很好,似乎忘記了過去的不安。他在想:「世界是美好的,教堂是漂亮的,是上帝造成了這一切。他高高地坐在上方,在遙遠的藍天上有一個屬於他的金色御座……」想到這裡,他的腦子裡突然一片空白。他感到窒息、恐怖,害怕被永世罰入地獄,他的靈魂不會得到救贖。他想到了上帝的「金色御座」,榮格3歲多的時候夢到的男性生殖器就是立在金色御座上的。84歲時,榮格在自傳中用了很多筆墨描述他當時的恐懼,卻沒有說到這個夢,似乎仍不願意重複當年使他惶惶不可終日的聯想:上帝是男性生殖器嗎?

上帝形象的一個方面是嫉妒、暴怒和毀滅。信徒們為此焦慮和恐懼,這從榮格的童年可見一斑。

從巴塞爾大教堂廣場回來,一連三天,榮格都難以入眠,「折磨與時俱增」。他一直在想著大教堂和上帝,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到這件「惡毒的事」。全能的上帝創造的世界上為什麼有惡?上帝也創造惡嗎?榮格在他的父母、祖父母那裡都沒有找到源頭,他們都是正統的人。他終於想到亞當和夏娃——他們沒有父母,由上帝創造,但仍犯下原罪。榮格因此得出結論:「全知全能的上帝事先安排好了這一切,為的是使人類的始祖不得不犯罪。所以,他們犯了原罪,那就是出自上帝的本意。」也就是說,善與惡都是上帝創造的。

這個解答有違背基督教的傳統。奧古斯丁的回答是,惡不是實體,惡是善的缺乏。他用「自由意志」使人承擔了惡,而上帝懲惡是揚善,是正義。如果沒有惡,上帝的懲罰也就成了惡。在他的早期著作《論自由意志》中,奧古斯丁指出,「假若人類沒有意志的自由選擇,我們如此渴慕的在上帝之正義中的善,即他之懲惡揚善,怎麼可能存在呢……如果人類沒有自由意志,獎懲就都會是不義的了……因此,上帝賜予人自由意志是正當的。」奧古斯丁的「自由意志」是西方自由理論的源頭。

可是,上帝為什麼沒有幫助榮格及時擺脫罪惡的想法呢?榮格得出的結論是:「很明顯,上帝要考驗我的勇氣。」為了顯示他的勇氣,榮格看到了這樣的景象:「我看到了那座大教堂,那蔚藍的天空。上帝仍然紋絲不動地坐在那金色的寶座上,高高在上,遠離塵世的喧囂。我往下看,看到寶座的下面有一塊巨大無比的糞塊正掉下來,落在那閃閃發光的新屋頂上。糞塊碎裂了,同時也把那大教堂的四壁也砸了個粉碎。」

在這樣想象之後,榮格如釋重負。他感恩上帝:「我既已服從了他那不可抗拒的威嚴,上帝的智慧和仁慈便顯現了出來。」

上帝的大便砸壞了上帝的教堂——讓榮格畏懼的天主教堂。在這一刻,榮格走出了恐懼,看到了上帝的仁慈。這種仁慈就是鼓勵榮格發展自己的思想。

唐朝的一些禪師走得比榮格更遠,但其中的心理意義是相近的。這些禪師對唐朝之後的社會世俗化有巨大貢獻。他們把佛祖直接比作「屎橛」,而不僅僅是坐在天上的金色寶座上拉屎。德山宣鑒禪師(782-865)的教法是「棒喝」中的「德山棒」。據《景德傳燈錄》,一日,德山宣鑒上堂說法:「我這裡,佛也無,法也無。達摩是個老臊胡,十地菩薩是擔糞漢,等妙二覺是破戒凡夫,菩提涅盤是系驢橛,十二分教是點鬼簿、拭瘡紙。初心十地是守古冢鬼,自救得也無。佛是老胡屎橛。」達摩被認為是禪宗在漢土的初祖;十地菩薩是修行最高的菩薩;十二分教是釋迦牟尼的言教。菩提涅磐是佛教徒追求的目標。如果不了解佛教用語,可以只看這段話的最後一句:「佛是老胡屎橛。」在德山宣鑒之後,雲門文偃禪師(864-949)對「如何是佛?」的回答是「乾屎橛」。

以上只是與榮格想象的「糞」相似的兩個禪宗公案。在破除學人執念方面,禪宗還有許多其他故事,有些破壞偶像的做法類似是今天的行為藝術,而不是僅僅停留在語言上「做空」。榮格不知道這些禪宗故事。如果知道,他一定欣然地把那些禪師當作同道。

產生這些想法的12歲少年顯然過於老成。榮格很早就知道自己具有雙重人格,其中一個人格是他父母的兒子,1890年代的學生,並不太聰明,但刻苦勤奮;另一重人格是一位老人,「多疑世故,遠離人世,卻接近自然,接近地球、太陽、月亮和一切生物,尤其是接近夜晚,接近夢中,接近『上帝』直接作用於其身的各種事務。」——榮格把上帝放在引號內,有點現象學用括弧「懸置」(中止判斷)的意味。榮格追求的是第二種人格的「安寧與孤獨」。可是,榮格不認為這是人格分裂或一般醫學意義上的精神分裂症。他說:人格的這種雙重性在每一個人身上都會發生,「尤其是信仰宗教的人,因為宗教歷來提倡人的『內在性』,這便是第二種人格。」

榮格認為,他的第二種人格有一個古老的源頭。在35歲的時候,榮格回憶起小時候的一些事情:他經常坐在石頭上與石頭對話;他在尺子的一頭刻了一個小人,然後鋸下來染黑,為他做了一件大衣,還在萊茵河邊為它揀來一塊黑石頭。他把小人放在鉛筆盒裡,藏在家裡的閣樓大樑上。因為樓板被蟲蝕了,很危險,沒有人會上閣樓去。每隔幾個星期,榮格都會去閣樓和小人說話,把他用密碼寫的小字條交給小人保管。這些字條藏著他的秘密。可能不少小孩子都做過這樣的事情。

成年後,榮格讀到一本書,關於古人對石頭的崇拜,因此想起了自己的這段童年往事。他說:「隨著這次對兒童期的回憶,我首次產生了這樣的信念:「遠古的心理因素在沒有任何直接傳承關係的情況下也會進入到個人的心靈之中。」這個信念就是他提出的「集體無意識」。在無意識的底層,我們都是古人。

羌族也有對石頭(白石)的崇拜,把石頭視為通神之物。在羌、藏、漢等現代民族沒有分化之前,5000多年前的羌人是否也有白石崇拜呢?可能有。華夏文明視為珍寶的白玉是白石頭,應該是古羌人這一傳統的延續。這一事實或許能夠為榮格的「集體無意識」之說提供一個新的證據。

少年榮格似乎擁有自己的「通靈寶玉」。在回溯童年,尤其是要給童年行為添加意義的時候,人們可能會在不知不覺中增加許多較晚時期才獲得的經驗和知識,或者為後來的行為安置一個不曾存在的源頭。榮格可能也是如此。

《尼伯龍根之歌》是中世紀的日爾曼史詩,在德語國家中家喻戶曉,榮格顯然會受到影響。榮格的少年行為也確實表現出史詩的印跡:「尼伯龍根」(Nibelungen)的詞源在北歐神話(日爾曼人從北歐南下),Niflheim(Nibelheim)指「霧世界」、「黑暗世界」或「死者世界」(榮格對死人的異常興趣);尼伯龍根是住在黑暗世界的侏儒族(榮格藏在閣樓里的木頭小人);他們擁有一大筆財寶(小人為榮格保管密信);他們的財寶後來被沉入萊茵河底(榮格從萊茵河邊為小人揀來石頭,實際上應為「揀回」)。

從《尼伯龍根之歌》中同樣可以推導出「集體無意識」,例如,可以把沉沒在萊茵河底的財寶看作無意識。但是,這部史詩距離榮格太近,他無法說他小時候不知道史詩《尼伯龍根之歌》。為賦予童年更多的意義,他的想象力將他引向遠方的石頭故事。無論事實如何,榮格對認識人類心理的貢獻都絲毫不會被削減。

1876年,榮格一歲,發生了一次事件,比史詩《尼伯龍根之歌》離他更近。在這一年,理查德·瓦格納的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首次上演,成為德意志的一個大事件。歌劇對史詩做了很大的更改,但保留了基本要素。歌劇造成轟動,餘波盪漾了多年。1888年,尼采寫出《瓦格納事件》,把瓦格納的歌劇主題歸結為「拯救」,而《尼伯龍根的指環》的主題是「那個受人尊敬的無所不能者,在做盡了所有不光彩的事情之後,由一個自由的靈魂來拯救,並獲得永生」。在歌劇中,這位無所不能者是眾神之王沃坦(即奧丁,出自北歐神話),那個自由的靈魂是齊格弗里德——沃坦的後代。

在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的第一部《萊茵的黃金》,沃坦使巨人為他蓋起了神殿,以沃坦的妻妹為酬勞。但是,沃坦的妻子和妻妹都反對這筆交易。沃坦面對毀壞契約的風險,而他是靠契約統治的。尼採在《瓦格納事件》中寫道:「『這個世界上的惡從何而來?』瓦格納問自己,從『古老的契約』而來,瓦格納回答說,和所有那些革命的空想家說的一樣。用簡單的英語來說就是:從習俗、法律、道德和組織機構而來,從古代社會、古代人類賴以存在的所有事物而來。」這是對惡的來源的又一種解釋。不過,這是尼采對瓦格納的批判,未必是瓦格納的本意。

「古老的契約」是對權力的約束,即使是神的權力也不例外。尼采提到英語,是因為契約主要是英國的一個概念。沃坦是眾神之王,有類似上帝一樣的獨裁權力。但沃坦不是上帝,他需要維護契約。對於創世的上帝,並不存在「古老的契約」,因為一切都是上帝創造的,完全按照他自己的意志。在《聖經·舊約》中,上帝確實和猶太人立約,但那個契約只屬於猶太人。而且,作為契約內容的摩西十誡實際上是上帝單方面為猶太人立的戒律,是猶太人必須遵守的「不可」。第一條是「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別的神」。所以,上帝為猶太人立的契約不是我們今天理解的契約,也不是沃坦和巨人立的那種契約。

尼采認為,瓦格納歌劇中的齊格弗里德是一位革命者。齊格弗里德「只遵從他的第一本能,他將傳統、敬畏、恐懼全都擲於風中,所有不中他意的東西他全都要將之打倒」。尼采指出,瓦格納修改了北歐傳說。瓦格納創造的英雄毀壞了契約,也就是破壞了傳統與道德,由此導致悲劇,結果是眾神的黃昏。

在英語中,上帝與猶太人立的契約是covenant,屬於宗教;霍布斯、洛克、盧梭、康德的「契約」用的是con-tract,或法語和德語中的對應詞,屬於世俗社會,即社會契約。在後來的發展中,這兩個詞的內涵差別不大,都可以用agreement來解釋,區別在於covenant繼承了摩西十誡時期的含義,多用來指禁止(「不可」)的契約。由於《聖經》,「契約」具有了神聖不可侵犯的隱藏含義。

榮格顯然,他把齊格弗里德當作自己的「主人和神明」。他在《紅書》中說:「我們的神都想被戰勝,因為他們需要更新。」「齊格弗里德,那金髮碧眼德德意志英雄啊,他必須在我手中倒下。」「齊格弗里德的死亡有何啟示?我幾乎寧願犧牲自己來保護他,可我希望與新的神一同活下去。」

榮格從萊茵河撿回石頭,隱含的象徵意義是打撈起一個古老的契約。這個契約對於榮格就是人類古老心靈在每一代心理中留下的印跡,無論是善還是惡。榮格要殺死英雄或神——作為統治者的時代精神。新的神在他的內心,即他的無意識。榮格在無意識中尋找遠古人類心理的遺迹,開始英雄式的探險。

在基督教時期,宗教教義淹沒了北歐神話,人的生命衝動被消解。在18世紀後期和19世紀,在德意志民族的成長與統一過程中,詩人和學者再發現了本土古老的民俗和神話。德國哲學家和詩人赫爾德說,民歌是民族靈魂未經篡改的表述。《尼伯龍根之歌》卻把德語史詩塗抹上基督教的色彩。這是尼采對瓦格納不滿的一個原因。榮格突破了民族的界限,他探求的寶藏是潛藏的人類共同心理。

奧古斯丁認為,獲得真理的途徑是了解上帝和靈魂。榮格破壞了上帝的形象,不接受耶穌,也不接受教堂。一次,他隨父親在教堂里領聖餐后想:「這裡沒有上帝,教堂是一個我不應該去的地方。那裡沒有生命,只有死亡。」榮格心理學中的阿尼瑪(ani-ma)是靈魂。他懸置上帝,將經由靈魂這條路接近真理。

不過,榮格選擇了一個較為溫和的反叛方式。他不像尼采那樣高喊「上帝死了」,而只是想象上帝坐在金色的寶座上,從天上掉下的糞便砸碎了天主教堂。此外,榮格比尼采晚出生31年,有一代人的時間差距,在他萌生反叛意識的時候還是一位小小少年。把那時的他與思想成熟期的尼采對比是不恰當的。他們都反抗當時的時代精神。如果說榮格在尼采式的精神中成長(雖然到此時為止他還沒有讀過尼采),大約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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