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i 字媒體

紅樓花木志 | 香蒲：為什麼又叫水蠟燭

2021/12/25

yidianzixun

作者

蔣春林

李紈又道：「一池青草草何名。」湘雲忙道：「這一定是『蒲蘆也』。再不是不成？」李紈笑道：「這難為你猜。」
——《紅樓夢》第五十回

蒲蘆，語出《中庸》第二十章：「夫政也者，蒲蘆也」意謂：「國政猶如種蒲蘆一般，以人立政，猶蒲蘆得地的滋養就能成長。」蒲草和蘆葦有水有土就可以生長，與謎面「一池青草草何名」能相關合。

蒲草，又稱水臘燭、水燭、香蒲、蒲棒，多年生水生或沼生草本，之所以叫水蠟燭、蒲棒，是因為蒲草的頂生穗狀花序，雄花序在上，黃色，雌花序在下，整體如一根粗細均勻的蠟燭，雄花序開花后脫落，留下一截空杆子，雌花序成熟后黃褐色像蠟燭，當然落在吃貨眼中也像烤腸，點綴在茂密的綠葉間非常的有趣。

香蒲有很多實際的用處，新生嫩芽和根狀莖可以食用，爽脆，稱為蒲菜、蒲兒根、蒲兒菜。雄花序晒乾篩取花粉為蒲黃，入葯也可調味。成熟后的果序乾燥后可以點燃用來驅散蚊蟲，也入葯，有止血化瘀之效，果實上的毛也就是蒲絨，爆裂開數量眾多，可以填充做枕芯和坐墊。

蒲草的長葉子狹長簡潔，是極好的夏季園林景觀植物，曹植的《洛神賦》女主人翁原型甄氏有詩作《塘上行》，開頭就是：「蒲生我池中，其葉何離離。」葉片非常柔韌，也是一種廣泛使用的工藝品編織加工材料，可以做蒲席、蒲包、蒲團等，也是造紙好原料。《孔雀東南飛》里，劉蘭芝以蒲草自喻：「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蒲草的韌性被鄭重地寫入詩詞，它的韌性和柔性，足以承受沉重而絕望的愛情，樸實的誓言里隱藏的是為愛情赴湯蹈火的決心。《荀子·不苟》：「與時屈伸，柔從若蒲葦，非懾怯也；剛強猛毅，靡所不信，非驕暴也。以義變應，知當曲直故也。」大丈夫能屈能伸，以蒲草蘆葦表示大丈夫屈如蒲草蘆葦，並不是出於懦弱膽怯。

蒲草可以做蒲團，蒲團一般出家人用，比如《紅樓夢》中櫳翠庵的妙玉就用蒲團，41回賈母領著劉姥姥寶玉黛玉等去攏翠庵遊玩，妙玉讓釵黛二人到耳房內喝茶，寶釵坐在榻上，黛玉便坐在妙玉的蒲團上。76回妙玉邀請黛玉湘雲到櫳翠庵，小丫鬟在蒲團上垂頭打盹，還被叫起來烹茶，做個小丫頭很是辛苦啊。

還有一個詞叫「蒲輪」，皇帝到泰山封禪所乘之車，車輪用蒲草包裹，這樣可以不傷山中草木花草，表達皇帝們恩澤草木的大愛，實際上也可以有減震的作用。不管如何，古人的環保意識比現在強多了。

《紅樓夢》第五十回的謎語共八個。探春的沒說出來不算，列出來看看：

李紈其一：觀音未有世家傳。打《四書》一句

李紈其二：一池青草草何名。打《四書》一句

李紋：水向石邊流出冷。打一古人名。

李綺：螢，打一個字。

湘云：《點絳唇》：「溪壑分離，紅塵遊戲，真何趣？名利猶虛，後事終難繼。打一物。

寶釵：鏤檀鍥梓一層層，豈系良工堆砌成？雖是半天風雨過，何曾聞得梵鈴聲！打一物。

寶玉：天上人間兩渺茫，琅玕節過謹隄防。鸞音鶴信須凝睇，好把唏噓答上蒼。打一物。

黛玉：騄駬何勞縛紫繩？馳城逐塹勢猙獰。主人指示風雷動，鰲背三山獨立名。打一物。

寶釵寶玉黛玉的謎面沒說謎底，然後寶琴走過來笑道：「我從小兒所走的地方的古迹不少，我今揀了十個地方的古迹，作了十首懷古的詩。詩雖粗鄙，卻懷往事，又暗隱俗物十件，姐姐們請猜一猜。」寶琴厲害啊，一出手就是十首，第五十一回寶琴的十首懷古詩讓我們大家到現在都在爭論猜想到底是什麼謎底。

李紈的父親李守中是國子監祭酒，公立最高學府的校長，是標準的書香門第，族中男女無有不誦詩讀書者。雖然特意提了至李守中繼承以來，便說女子無才便有德，故生了李氏時，便不十分令其讀書，只不過將些《女四書》、《列女傳》、《賢媛集》等三四種書，使他認得幾個字，記得前朝這幾個賢女便罷了，卻只以紡績井臼為要。雖然一再表明，對李紈的教育不認真，書中也提了李紈不善詩詞，元妃省親時候李紈勉強湊成一律，成立詩社時候，李紈主動說：「我和二姑娘四姑娘都不會作詩。」但是處在這樣的家庭，李紈姐妹學術水平並不差，只是她家的教育指導方針和賈政的想法一樣：「那怕再念三十本《詩經》，也都是掩耳偷鈴，哄人而已。你去請學里太爺的安，就說我說了：什麼《詩經》古文，一概不用虛應故事，只是先把《四書》一氣講明背熟，是最要緊的。」因為四書是科舉考試的重點，所以要重點學，其他詩詞曲賦不用認真學罷了。就跟我們現在高三生們學貫中西，精通物理化學或歷史地理，卻大多不會詩歌差不多。

四書為《論語》《孟子》《大學》《中庸》，是儒家經典著作，李紈可以說精通四書，深諳四書，出謎語都從四書中著手，寶釵湘雲和黛玉也熟悉四書，能插幾句，一起探討，可見寶釵湘雲黛玉的知識量也是廣博，黛玉初入賈府，當賈母問起黛玉念何書。黛玉道：「只剛念了《四書》。」後來見賈母不以為然，因為當黛玉又問姊妹們讀何書。賈母道：「讀的是什麼書，不過是認得兩個字，不是睜眼的瞎子罷了！」聰明的黛玉一見賈府不提倡女子讀四書，馬上見風使舵，修正答案，當賈寶玉問她「妹妹可曾讀書？」黛玉道：「不曾讀，只上了一年學，些須認得幾個字。」實際上黛玉的四書水平是很高的，黛玉父親林如海是前科的探花，書中介紹他時候：奈他命中無子，亦無可如何之事。今只有嫡妻賈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歲。夫妻無子，故愛如珍寶，且又見他聰明清秀，便也欲使他讀書識得幾個字，不過假充養子之意，聊解膝下荒涼之嘆。假充養子之意可不是隨便說的，那是按照科舉考試的考試範圍對黛玉進行知識儲備和教育的。

李紈姐妹們出的謎語比較高深，解謎需要較高的文學和學術修養，曲高和寡，正如寶釵所道：「這些雖好，不合老太太的意思，不如作些淺近的物兒，大家雅俗共賞才好。」

李紋和李綺是李紈之寡嬸的兩個女兒，是李紈的堂妹。她們上京后都住在賈府，二者之風采雖然比不上寶琴，但是也是頂尖的，惹得寶玉誇讚不已：「更奇在你們成日家只說寶姐姐是絕色的人物，你們如今瞧瞧他這妹子，更有大嫂嫂這兩個妹子，我竟形容不出了。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華靈秀，生出這些人上之人來！可知我井底之蛙，成日家自說現在的這幾個人是有一無二的，誰知不必遠尋，就是本地風光，一個賽似一個，如今我又長了一層學問了。除了這幾個，難道還有幾個不成？」晴雯已經是一等一的美女，見到她們也誇：「大太太的一個侄女兒，寶姑娘一個妹妹，大奶奶兩個妹妹，倒象一把子四根水蔥兒。」她們參加了蘆雪庵爭聯即景詩和詠紅梅花活動，詩才不弱的，美女加才女。然而李紈家的家教嚴厲，第七十回，李紈的丫頭碧月就曾經說過：「我們奶奶不頑，把兩個姨娘和琴姑娘也賓住了。如今琴姑娘又跟了老太太前頭去了，更寂寞了。兩個姨娘今年過了，到明年冬天都去了，又更寂寞呢。」

雖然讀者覺得李紈悶，丫鬟們也覺得稻香村悶，然而殊不知李家姐妹們獨特的教養所決定的知識儲備自成一體，她們之間有她們心領神會的樂趣，不足為外人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