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秀的將領是不可替代的

將，國之輔也

部落間的殺戮是最早的戰爭。蚩尤與黃帝戰於涿鹿之河，黃帝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這是蒙昧時期原始人之間的打鬥。到殷時，有了專司戰鬥的甲士。他們受過專門的武士訓練，學樂、學射、學馭，「執干戈以衛社稷」。赳赳武夫，國家干城。他們可以被視為最早的職業軍人。武王伐紂，虎賁三千，簡車三百，「於牧野而紂為禽」。一支幾千虎賁之士組成的軍隊，完成了建立周王朝的大業，這是職業軍人在歷史舞台上最初的表演。

現代人看早期戰爭，如同成年人看孩童嬉戲，感到它實在太簡易、太單純。數量不多的軍隊，狹小的作戰地域，徒步行軍，短暫對抗，一場交戰往往就能決定國家的存亡。早期戰爭的這種特點，使各國軍隊都可由國君直接統率，親登戰車，馳騁沙場。曹劌對當時的戰爭表現出卓越的見識，魯庄公對他非常信任，在長勺之戰中，簡直是言聽計從。可是，魯庄公並不拜曹劌做魯軍統帥，而只是與其同乘，打完了仗，曹劌還是一個沒有肉吃的自由民。

在告別初始的源頭之後，歷史的河面越來越寬闊，戰爭的規模越來越龐大，作戰的手段和方式也日趨複雜。靠一國之君臨時披掛上陣，身先士卒，激勵鬥志以擊敗敵國的原始戰法早已落在了時代的背後。而調度三軍的藝術又對指揮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非專業化無法達到。這就需要物色有一定的軍事理論素質、熟習軍史、善於治軍、富有戰爭經驗的職業軍人來統率軍隊。據《荷馬史詩》中的《伊利亞特》敘述，在公元前11世紀，率領希臘聯軍遠征特洛伊城的阿伽門農並不是國王，而是專職統帥。如果《伊利亞特》的記載可信，這便是關於專職統帥的最早記錄。

春秋時期的，夷狄雜處，諸侯間戰事頻仍。在240年裡竟發生過480餘次戰爭，統率軍隊的專職將領，最初就產生於這個時期。公元前632年，晉、楚城濮之戰，晉軍雖由晉文公親率，但已由先軫、欒枝、狐毛分領三軍。而楚軍統帥則是楚令尹子玉。將領成為國家的輔佐，是社會分工的結果，也反映了當時人們對將領重要作用的認識。孫武所謂「夫將者，國之輔也。輔周則國必強，輔隙則國必弱」，就是這種看法的概括。

這位客居吳國的孫武，經伍子胥推薦，以兵法十三篇見於吳王。統兵之始，就上演了一幕為歷代軍人稱頌不已的斬寵姬以肅軍紀的插曲。於是「闔閭知孫子能用兵，卒以為將。西破強楚，入郢，北威齊、晉，顯名諸侯」。靠著孫武，使地處偏遠、蝸居東南的吳國，成為一代霸主。

在孫武之後，衛國人吳起，精通用兵之道。齊人進攻魯國時，他忍痛殺掉原籍齊國的妻子，獲得了魯君信任併當上了率軍的將軍，「將而攻齊，大破之」。天下太平了，講「禮」的魯國人求全責備，趕走了他，吳起只好去了魏國，魏文侯拜他為將，迎擊秦軍，一口氣連拔秦國五城。後來他又事奉楚悼王，「於是南平百越；北並陳蔡，卻三晉；西伐秦。諸侯患楚之強」。

再稍後，燕國人樂毅率五國之兵攻齊，「下齊七十餘城，皆為郡縣以屬燕」。齊將田單施離間計使燕君用騎劫為將，換掉了樂毅。田單才得以大破燕軍，收復了失地。

如此，外國也如此，雅典帝國衰落以後，斯巴達取而代之，成了希臘境內的霸主，唯有底比斯軍隊的統帥埃帕米農達斯可以向這種霸權挑戰，他統率的軍隊屢次擊敗斯巴達軍隊，他對軍事科學和藝術的貢獻撼動了斯巴達政權。在曼提涅亞戰鬥中，斯巴達軍隊被他頻頻調動，亂作一團，底比斯軍隊的勝利已差不多成為定局，然而埃帕米農達斯本人卻在戰鬥中陣亡。這一偶然性事件改變了歷史進程，底比斯軍隊驚慌失措，隨即後撤，使唾手可得的勝利付諸東流。利德爾·哈特從中得出結論：一支軍隊，如果它的「大腦」麻痹了，那麼它就會很快地隨之崩潰。

優秀的將領是不可替代的。

當然，將領的成功首先離不開身後的士兵，也離不開當時的社會政治條件和經濟實力，這些是他成功的前提，但戰爭並不是一道形式邏輯習題，有好前提未必就會有好結果。歷史上當勝未勝之仗、當敗未敗之仗，當膠著卻大勝大敗之仗，不勝枚舉。糾纏於前提並不能給人們以新的啟示。孫武率吳軍伐楚，政治上不利；以吳軍3萬對楚軍20萬，軍力上也處於下風。在作戰之初，孫子用間，使楚國拜貪婪無能的子常為將，而不用有勇有謀的公子結。當吳、楚兩軍相拒於漢水時，孫子又有意示誤於楚，誘其分兵，后在大小別山等地連敗楚軍，五戰之後便佔領了楚都郢。在歷史上沒有哪個人是赤條條隻身白手打天下的，總有自己的前提，大家感興趣的是敵強我弱的情況下，優秀將領如何取勝。戰爭是從不充分的前提中得出充分結論的藝術。

一個將領的優劣短長，必須經過戰爭的評判。漢飛將軍李廣，是歷史名將，初為驍騎都尉時，隨周亞夫擊吳、楚叛軍。他驍勇善戰，奪得了叛軍旗幟。在平定「七國之亂」中立下戰功，時人有「李廣有氣，天下無雙」的讚譽。但李廣治軍簡單，行軍不講究部伍行陣，駐紮時只選擇水草肥美的地方，並要使部下人人感到方便，夜間宿營或行進甚至不派巡哨和尖兵，在領兵獨當一面時，他治軍不嚴的缺點就顯得尤為突出，戰鬥中時常陷於被動。公元前129年，匈奴興兵入塞，漢武帝拜李廣為驍騎將軍，率精騎萬人出雁門，李廣恃勇輕進，匈奴詐敗設伏，將其包圍，李廣勢窮力竭，竟為匈奴所擒，后奪馬逃歸，其軍盡失。「李廣難封」，常使騷人墨客為之扼腕而嘆。

優秀將領之所以能輔國必強，還在於他們對所處的時代、所處的位置有透闢的認識，並能夠審時度勢，趨利避害，恰到好處地扮演歷史和命運賦予自己的角色。秦將王翦未嘗沒有出征未捷何以為家的胸懷，但他在挂帥出征時，偏要向前來送行的秦王討要良田、美宅，以備養老之資。在進軍途中，又幾次派人請求秦王為他修繕宅第。王翦用這個辦法讓多疑的秦王消除了對他的疑慮，使自己能專心用兵於外。古羅馬聲名赫赫的執政官愷撒下台時，到高盧當行省長官。他知道羅馬元老院的政敵們在處心積慮地算計他，為保護自己，他於戎馬倥傯之中，寫出了不朽的《高盧戰記》，為他在羅馬的同盟者提供了一個宣傳提綱，從而能更好地為自己辯護。9年後，愷撒羽翼豐滿，率軍回師義大利，以令人震懾的鐵腕改造了貴族統治下暮氣已深、軟弱無力的羅馬共和國，為綿延500年的羅馬帝國奠定了基石。實際上，最初愷撒在「三人同盟」中只是一個C角，A角克拉蘇的死亡，B角龐培投向元老院一邊，使歷史的機緣把愷撒推到了恰當的位置上，再加上他對此早就有所準備，於是建立一個強大的羅馬帝國的角色，當然也就非愷撒莫屬了。

每一個在自己國家、民族和時代發揮過重要作用的將領，無一例外，都是歷史必然性和偶然性的最輝煌或最黯淡的聚合點，有的人功垂萬世，有的人飲恨千古，而不論成敗與否，他們都將刷新或改寫自己國家、民族的命運，使它或顯赫或蒙塵。

摘自《軍官素質論——縱橫古今談名將》 作者：王湘穗 喬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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