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我為何說不出分手？

10

星期五

2017年3月

把一個人的一部分和其他部分分割開來，試圖否定這當中的愛，是人類最常犯的錯誤。

一日一簽

無法分手的戀人

文 / 田修

1

「洋，你會在某一天想和我分手嗎？」她問。

「倘若有一天我們感情淡了，我向你保證，絕不是我先提分手。」他信誓旦旦。

她輕笑，眉眼彎彎，「你答非所問。」

「我會一心一意對你好的。」他握住她的手，眼睛凝視著她，嘴角吊著笑，但心裡卻有些倦了，為何她如此難以搪塞。

她拿出一個紅盒子，「我希望你永遠屬於我。」

在他呆愣的功夫，她把戒指戴在他的中指上。

話語越來越稀疏了，月亮也越發透亮了，風悄悄，他帶她進了賓館。

一夜好時光。

2

「野子，我想和女朋友分手。」

他很訝異，兩人雖是合租室友，感情卻不深，不過是點頭之交，他還不適應和他有思想層面的交流。

「為何？」

「她對我要求太多，無論我的髮型還是衣著，她總是不滿意，但凡我打會兒遊戲，她便認為我在工作上有所鬆懈。我覺得……」

他頗窘迫，田洋的各方面條件都優於他，他這樣控訴，讓野子很不自在，只是不知田洋說這話時，有沒有居高臨下的倨傲感。

「我覺得她拿我當成她炫耀的資本。」

田洋終於說出內心話。

「那就分手吧！」野子說。

「嗯。」田洋感受到野子的敷衍，他回到他的房間，坐下，打開電腦，有一瞬間他把女朋友忘了，他只懊悔為什麼要說這些事。

3

凌晨十二點，野子剛加班結束，他點開手機打車，沒注意前方有一處水窪，褲腳被濡濕了，野子嘆口氣，微信消息提示音恰好在此時響起。

「野子，我的lamer套裝用完了！」

野子很疲倦，橙子又向他要禮物了。

「野子，你在嗎？」橙子發來詢問的語音。

野子的心越發沉重，他徐徐走至路對面等車，一個魯莽的小孩驀地撞到他，野子一個趔趄不穩摔了，那趴在地上的模樣像一條落魄的拉布拉多犬，他也被鏈子拴住了，但那鏈子不是金屬做的，而是由慾望構成，野子相貌平庸，家境一般，兼之口齒笨拙，年薪也只足夠他在這個城市喘息，但他想得到如橙子一般的高學歷美女，只好通過狂轟亂炸禮物收買她的心。

野子在司機發動引擎的一剎那，關閉手機。車窗外的紅綠燈火不停地閃過，好似一長串的紅綠瀑布，是人造的生命，不通人情，野子靠著座椅，重重地呼吸。

到家后，野子在黑暗中打開手機回。

好。

4

田洋撥打女朋友的電話，他原想通過冷戰結束一切，等待女朋友先開口提分手，但他實在沒有耐心做一個沉默者，他寧願乾脆利落地結束感情。

「我們分手吧！」這些話似乎化成魚刺梗在喉嚨里，咽不得，吐不得，而鬼使神差地，他說：「我們約會吧！」

田洋以為那是他猶豫所致，他還貪戀兩人性事上的快樂，可當他與她去歡樂谷約會時，她又挑剔他膽小怕事不敢坐過山車，田洋終於下定決心結束一切。

對面的女孩面有慍色，若是平日，他早已說出一堆的好言好語。

「我們……」他說，餘下的話如之前一般堵在喉嚨里，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他覺出異樣，恐怕是遭了咒。

這咒不同往常，是一種牽絆，戀人若是遭了這咒，便絕不能和愛人分手，即便心有此念，行動和言語上也會被咒束縛。

他心亂如麻，不敢與女人對視，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往前，牽起女人的手，向另一個遊戲項目走去。

5

他在寒風中等了很久，女友才姍姍來遲。

「你為什麼這麼晚？」野子問。

「我得化妝。」她疾步走到一家裝潢不錯的小吃店裡，盯著菜單說：「我要這個。」

他見她嘴唇紅潤，臉蛋雖一如往常，白凈如白瓷，但若是細看，仍可見毛孔，且眉毛並不規整，美則美矣，卻過於素凈了，心知，她只不過塗了口紅，想必是懶得早起，拿化妝當借口，以為他不懂，便隨意唬他。

他付過帳，想牽她手，卻被她躲閃了，他愕然，抬眼見她大步離他而去，與同事打招呼。

「我看你和一個男人離得很近說話，那是你男朋友？」身材臃腫的女同事問她。

「我一個人來的。」她的聲音很小，像蚊子的嗡嗡聲，頭也很低，把包拿了便匆匆離去。

他的心驟然涼了半截，衣袖下的手指蜷曲。店裡依然熱鬧，各種聲音此起彼伏，一個身穿黑色短款立領羽絨服的男人撞了他，「兄弟讓讓，別堵在這裡。」

他踱步跟上她，不發一言，光亮的車窗映出他的臉。

那是一張腫大、平庸的臉。

6

田洋渾渾噩噩地打完遊戲，輸了也不在意，他只覺得命運之神戲弄了他，為何這等古怪之事偏生地發生在他的身上。

他打開手機，裡面有很多他和她的合照，她確實是上等的美人，一顰一笑皆顯風情，或許他該認命，他想。

但轉念間，他又覺得可怖，莫非他得做她一輩子的橡皮泥，任憑她捏來捏去，百般作弄，到最後，他不再是他，而是她想他成為的那個人。

他一邊計劃著去找什麼能人替他化解了這咒，一邊脫衣服準備洗澡，手上的戒指驀然間映入眼帘，他幾乎忘了戒指的存在，這是她送他的禮物，然而他們的愛情已經枯萎，留著這玩意只是徒添惱恨，他想脫下戒指，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脫不掉。

他愣住，也許戒指就是魔咒本身，無法脫下來的戒指和無法擺脫的魔咒在此刻對應了起來。

田洋心中頓生歡喜，身子也不由得左搖右擺。

天無絕人之路！

7

野子推門而入，見田洋在客廳用護手霜塗抹在戒指周圍，並左右擰動戒指。

野子雖然不解他的行為，但也沒有多問，他徑直走進卧室，想起那張美麗且冷漠的臉，他至今無法忘記初見時，她一身小黑裙，雖然穿著古板，卻襯得膚色白亮，好似古木上長出的白花，俏皮靈動，最有生命力。

他無疑是愛過她的，即便他只愛她的美貌，那也是她的一部分，把一個人的一部分和其他部分，譬如性格和工作分割開來，試圖否定這當中的愛，是人類最常犯的錯誤。

他是遲鈍的，卻絕非草木，她對他究竟有沒有感情，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但仍是猶豫不決，倘若一別，那些投入的金錢和精力便是白費了。

「啊……」田洋痛嚎。

「你怎麼了？」野子猶豫半晌，走到客廳問他。

「戒指拿不下來。」

野子納悶，「為何非得拿下？」

田洋默不作聲。

野子還站著，因是俯視的姿態，倒把田洋頭上的旋看得一清二楚，野子扭頭看向別處，輕描淡寫地說：「若真拿不下，為何不去醫院試試。」

8

野子去了醫院，卻被告知沒有任何辦法，正當他在路上痛苦鬱悶之時，恰好看見一家銀店，抱著撞大運的心情，野子進店求助。

「若醫院幫不了你，我們銀店就更沒有法子了，不過……」

「不過你若是寧願受傷也要脫下戒指的話，我們有一個辦法幫你。」

「我們銀店鍛造戒指都是用火槍加熱軟化，如今戒指在你手上，只恐怕你的手指無法承受這種高溫，輕則灼傷，重則殘廢。」

田洋坐在磚紅木椅上，抽了根煙，煙霧把他熏得睜不開眼，他忽地坐起，煙頭被他往煙灰缸里一摁，「老闆，來吧！」

田洋自詡沒有什麼英雄氣概，但經此一役，他就有了可以和人說道的故事，然而台上的故事被人敷演著，台下的聽眾縱然可以隨故事起伏作出痛苦狀，卻終究不是親歷者，田洋因灼痛昏過去的時候，旁人也只是停下手邊的事看了他幾秒。

9

女朋友來醫院看望田洋的時候，正是黃昏，她提著黃燦燦的橙子，穿著橘色長款羽絨服，有一種容光煥發的美。她笑意盈盈，紅光滿面，拉著田洋說：「多虧了你有壯士斷腕的勇氣，我們才能分手，這戒指是我去寺廟里，偶然拾得的，拿給大師看，大師說這東西是邪物，你把戒指戴在一人手上，那人便不能和你分手。我本也不打算用，可遇到你之後，我只怕你發達了把我拋棄，便給你戴上。」

誰料因為不能分手，她總覺得這是個賠本買賣，明明她可以和更好的男人締結契約，心裡便總想田洋能夠更發達一些，讓她面上有光，於是對他百般挑剔起來。

然而積怨再深，她也無法和他分手，何況田洋雖然條件還不錯，但自從和她在一起，越發不願為她花錢。圍繞在她身邊的「合適」男人又不少，她只好做了一次壞女人。

田洋怒不可遏，他竭力壓制怒氣不吭聲，橙子姑娘這廂卻還在絮叨，「我知道我對不起你……」

「滾！」田洋大為光火，整個人顫顫巍巍，唯有那個斷了半截的指頭，如同風燭殘年的老人，沒了力氣，只能一動不動地待著。

野子趕來病房探望室友，他變了臉色， 和田洋拉扯的女人。

作者介紹 |

田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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