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尤三姐：雖然我是一個好姑娘，但我仍想當一個bitch

這是何心秋的第六十六篇紅樓文。

在曹公的前八十回里，有一個細思極恐的現象：沒有寫到任何一條新生命的降臨，只有各種人不斷的死去。

雖說紅樓夢是一部只有死沒有生的奇書，但在眾多死亡之中，有一個人的死，卻讓她活了下來。

「淫而不喪」的尤三姐。

這樣一個形容可能會讓人迷惑，因為在市面通行的程高本中，尤三姐是一個沒有污點的貞烈女子，女性形象近乎完美。

何來「淫」可言？

但在其他版本中，尤三姐本來是一個蕩女，只是在自行擇夫后，才洗心革面立志做一位好姑娘。

這和程高本里的尤三姐形象「高大全」相比，哪一個更接近曹公的本意？

關於這一點，此文不再堆砌各種版本的對比，試圖尋找到最接近真實文本的內核。

而是於此武斷的講，是前者。

因為從曹公慣有的藝術手法來看，他的筆下無一個「完人」。

賈寶玉是女性福音，但同時也是家族災難，林黛玉是美的最高形式，既勝在殘缺又不免小肚雞腸，薛寶釵貌似是行為典範，卻仍有面冷心黑之嫌。

所以，尤三姐一開始恐怕真的是一個碧池。

就是刻意想扭轉此負面形象的程高版本，也因為忽略了一些細節未全面修改而透露出了曹公的本意。

如那段著名的尤三姐用故意的騷浪賤震住了真的騷浪賤的賈珍賈璉兩兄弟：

只見這三姐索性卸了妝飾，脫了大衣服，鬆鬆挽著頭髮，大紅襖子半掩半開，故意露出蔥綠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綠褲紅鞋，鮮艷奪目。一對金蓮或翹或並，沒半刻斯文。兩個墜子卻似打鞦韆一般，燈光之下，越顯得柳眉籠翠，檀口含丹。本是一雙秋水眼，再吃了幾杯酒，越發橫波入鬢，轉盼流光：真把那珍璉二人弄的欲近不能，欲遠不舍，迷離恍惚，落魄垂涎。再加方才一席話，直將二人禁住。弟兄兩個竟全然無一點兒能為，別說調情鬥口齒，竟連一句響亮話都沒了。三姐自己高談闊論，任意揮霍，村俗流言，灑落一陣，由著性兒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樂。一時，他的酒足興盡，更不容他弟兄多坐，攆了出去，自己關門睡去了。

就是這麼一段，雖說是尤三姐故意為之，但如果不是箇中好手，怎麼能有如此熟練作為，甚至還把色中老手珍璉兩兄弟也迷得個七葷八素的。

不管怎麼解釋，都不難看出尤三姐是「淫門」之中的熟練工種。

更何況之前有明說尤氏母女全靠賈珍接濟方能過活，這應該就是尤三姐之前墮落的直接原因。

再從賈蓉對尤三姐的態度，以及尤三姐於書中各處的細小動作，都可以看出，尤三姐並不是「聖女」。

只是，她可能並不像尤二姐那樣，一直對自己的姐姐尤氏能嫁入賈府而自己卻過得不好而耿耿於懷，所以當賈珍一撩撥就主動推懷送抱，最終也算如願的和賈珍弟弟賈璉私築愛巢，而更多的可能是被賈珍賈蓉兩父子脅迫。

如果說在尤三姐還沒有想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之前，她還在好姑娘和碧池之間搖擺，那麼當她說出柳湘蓮的名字時，就徹底堅定了自己的良善。（詳見何心秋前文《紅樓夢里唯一一個「真男人」，他是誰？》）

所以，她最終只能死，且只能是自殺，自己為自己救贖。

在心秋看來，她的自殺絕不是簡單因為柳湘蓮對她的誤會，而是從她堅定內心想法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註定她的唯一結局就是死。

這就是好姑娘和碧池之間的區別。

敢於告別。

所以，心秋才形容尤三姐是「淫而不喪」。

她原可以淫蕩，得到舒適的體感和精緻的生活，但她最後沒有選擇淪喪，而是自己赴死，自我救贖，留下"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的千古追嘆。

尤三姐是個好姑娘，雖然心裡可能也想像姐姐尤二姐那樣，有個好的奔頭，想當個碧池，但最終還是用現實的行動拒絕了內心的誘惑，完成了對過去的告別。

可惜的是，在現實生活中，很多人卻是「喪而不淫」。

他們表面上看起來乖巧規矩，其實早已淪喪，不知底線為何線，不知道德為何德，拒絕不了心中的想法，還為自己打上與真實自己相悖的身份標籤。

他們看起來一點都不淫蕩，其實卻一直做著最齷齪的事。

從來都覺得「一定要做一個忠於自己內心的人」是多麼扯淡和愚蠢的一件事。

內心是一個最沒有底線原則的東西，交織著赤裸裸的誘惑和渴望。

徹底的忠於內心，就意味著徹底的背叛自己。

忠於自己內心，是最低廉的生活，也是生活最粗俗的原始形態。

別讓自己一直好過，才是真實生活道德社會最應該有的面目。

你在讓自己好過的時候，總會有人為你的便宜好過而艱難買單。

最後，難免不點一下題：

好姑娘就是好姑娘，雖然她曾經是個碧池，碧池就是碧池，哪怕她看起來像一個好姑娘。

此文為何心秋原創，授權刊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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