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暈眩, 和對原始肉體最深切的迷戀 | 雷平陽、陳先發、李少君、潘維、古馬《五人詩選》

《五人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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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五個人,雷平陽、陳先發、李少君、潘維、古馬,五個筆畫不同的姓名,五個象徵的符號,五個通向不同世界的語言的鍊金術士,在某些時候,也是囈語和白日夢的收集者,要將他們的詩歌——在我們這個時代既是通靈寶玉同時也可能是污穢不堪的頑石——集合為一本書。一本書因為承載了這象徵的世界而變得莫測起來,《五人詩選》作為一個實體指向的是無比開闊的虛空,而虛空,在我們這個時代,可能是最大的意義。

五人中的陳先發者,桐城人也,天下之文皆備於此。我見過陳先發一面,印象深刻的居然是他的鼻子,挺拔俊秀,我直覺這是一個嗅覺發達的詩人,他把鼻子伸向了故紙堆里,並真正聞到了古典幽微的氣息。他在中年的時候讀王維,卻通篇是對王維的反動。陳先發或許有些醉心的是王維那主客體不分的「坐看雲起時」的哲學,但陳先發極其現代的敏感讓他對這種「齊物論」保持有足夠剋制的距離。在語言的風格和氣息上,早期的陳先發更接近李商隱,他幾乎是以通感式的物象的描摹來創造一個聲色並茂的世界——在某些時候是一種致幻的巫者之言。但陳先發顯然不願意做一個故作玄虛的巫師,他有更大的胸懷,東哲西哲,古學今學,後來的陳先發變得更加堅硬起來,他將污穢的歷史和污穢的現實潑向他早期那些光滑美麗的語詞,他用痛苦來加深他的深情——他曾經是一個多麼深情的抒情詩人——但現在,陳先發在歷史和現實的縫隙中讀到了更為混沌的東西,所以他必須創造出一種新的哲學和一種新的詩體,在2014年,這些創造綜合為《黑池壩筆記》,他分解了他的形象和穩定的詩歌結構,在一派「胡言亂語」中求證哲學和詩學的新可能。

雷平陽,雲南昭通人也,初見此人,覺其面目黝黑,隱隱有匪徒之氣。后又見其著長袍方巾亭亭玉立於逝水邊,若有君子之風。雷平陽將他的詩歌牢牢釘在一個個具體的地理位置,雲南、昆明、昭通、蒙自、瀾滄江、金鼎山農貿市場……這是理解雷平陽的起點,詩歌的發生學因為嵌入了歷史地理的標誌而變得可信並具體起來。但這卻遠遠不是終點,雷平陽的方法是,從具體的地理出發,藉助語言的星際航程,抵達一個擁有無限可能性的大千世界。這個世界與雷平陽保持著地理和血緣上的雙重關係,在地理上,語言再造了一個疆域,血緣上,語言重構了個人。雷平陽有時候急於擺脫這種不自由的在「世界之中」的狀態,他要開解心中的殺伐之氣,代以慈悲。李敬澤說:「雷平陽的詩其實也不是觀世音菩薩,是遊方癲僧,泥腿子不衫不履。他不是在找一座容身的廟。他是在廟起廟廢、殘垣斷壁中參悟世間法。」雷平陽是正在走向慈悲的詩歌匪徒,他若飲酒,則離慈悲更進了一步。

李少君者,湖南湘鄉人也,畢業於武漢大學,不日,我觀櫻花於武大校園,有人遙指落英繽紛,曰:「此當年李少君賣詩之處也。」李少君的詩歌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他像是一個自然的行者,在山水的行走中發現世界的善與美。李少君似乎無意和這個世界發生劇烈衝突,他總是輕描淡寫地將日常生活的戲劇性化解為一派散淡的靜物畫,他有時候是畫中人,渾渾然物我兩忘,有時候他又作旁觀者,指點一番然後瀟洒遁去。李少君是紅塵中的隱者,他的詩歌與他的人生有某種隱秘的同構,他並不急於追求某種虛假的深刻,因為他知道,深刻只有作為一種自為的狀態,才能真正成全好的詩歌和好的詩人。李少君汲汲而為的,是構造一種平衡的美學邏輯和詩學結構,我們都以為他走在陽關道上,而實際上,他可能是手持平衡木的舞者,正努力走在時代分裂后的殘山剩水中,他的平衡木就是他的降龍杖,他說:疾!於是萬水千山都是情。

潘維,餘杭人氏。有友人曾語我曰:潘維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吾素未謀面,不知也。潘維的詩歌以寫「江南」著稱。江弱水曾評其詩:「潘維以他的感性江南獲得了詩壇的聲望。但不可否認的是,這聲望自有其局限性,相當於偏安的後主們在整個版圖上事實上的節度一方。專註於某個地域的寫作往往如此,而且如果這一寫作具有較為明顯的同質化傾向,則局限性會來得尤其突出。潘維那些混雜著精緻的顫動與疲倦的個人化語境,已然成為當代詩歌的一處名勝,但是,那助長我們成熟的因子同時會讓我們衰敗。一旦詩人寧願安駐於自己的寫作模式中,那麼,他應該嗅到危險的氣味了。事實上,潘維正在聳動自己的鼻翼:作為婚床的太湖,為什麼,也會是棺材?」江弱水的評論已經道盡了我對潘維「詩歌江南」的肯定和憂心。但在某些時候,批評家也應該反躬自問,這種擔憂是否多餘?即使從譜系學的角度看,潘維也不能簡單地划入陳後主和李後主的系列,潘維和他們一樣多情,但潘維以一種緊張的現代感化解了延續性的頹廢,江南總是在一次次書寫中重生。這正是我對潘維每首詩後面的獻者深感興趣的原因:《白雲庵里的小尼姑》2002-7-1致陸英;《梅花酒》2003-1-23給柯佐融;《童養媳》2003-5-19給顧慧江;《香樟樹》2003-10-31給王瑄;《蘇小小墓前》2004-12-3給宋楠;《炎夏日曆》2005-8給方石英。這些對於讀者來說全然陌生的時刻和陌生的名字,卻正是潘維詩歌的密碼,在這個意義上,潘維僅僅是在為自己寫作,無論是為了情慾還是不朽。至於「江南」是否會接受他的這種含沙射影,潘維說了不算,我們說了也不算。誰說了算,不知道。

另一位詩人,古馬,來自甘肅。無論是在歷史還是當下,甘肅都是邊地的邊地,遠方的遠方。在的詩歌傳統中,一直有一種獨特的觀看位置,那就是在中心眺望邊地,並將邊地作為文化的他者而進行景觀化的表現。雷平陽的詩歌已經挑戰了這種位置,並試圖對之進行逆轉。所以對於古馬的閱讀可以有兩種方式,一是繼續站在中心的位置——那怕這個中心是假想出來的——將其詩歌做一種「異」的解讀,異域化和異域化的美;另外一種是拋棄這種中心的幻覺,將自我他者化,將中心他者化,將其詩歌理解為一種內在於其時其地的存在和書寫。兩種閱讀會產生不同的意義之鏈,而古馬可能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在一首詩歌中隱晦地表示了抵抗:羅布林卡其實只有一個人和一首詩,那就是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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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談談詩歌史。

熟悉詩歌史的人都會記得,早在1986年,有另外五個人,有另外一本《五人詩選》——朦朧詩的代表詩人和經典詩作選集,北島,江河,舒婷,楊煉,顧城的《五人詩選》。

這五個人不需要我們過多解釋,無論是從歷史的角度還是從文本的角度,他們構成了一座座紀念碑,在1980年代的歷史語境中,他們的寫作像一道閃電,照亮了那個時代的晦暗不明。中斷長久的現代主義詩歌寫作傳統被重新激活,北島的《回答》、顧城的《一代人》、舒婷的《致橡樹》……他們在語言的荒蕪和意識形態的虛假中重建了詩歌的真,而這,正是現代主義詩歌的首要品質:以真的語言和形式來塑造真實的,切合個人心靈的認知方式和世界景觀。

朦朧詩塑造的是大寫的人的形象,個人被置於巨大的歷史洪流之中,它雖然以個體的方式發聲,但是這聲音卻總是自覺不自覺地帶有集體的印痕。那一代詩人擁有強歷史的記憶,並在這種記憶的裹挾中將自己化妝為叛逆者和反抗者,他們選擇站在世界和歷史之外對世界和歷史進行質疑和審判,在這一過程中,建構了一種浪漫主義和崇高美學——而這種浪漫主義和崇高美學,卻隱約與他們顛覆之物暗通款曲。

這正是第三代詩歌極力反對的東西,朦朧詩在無限的複製和仿寫中已經構成了另外一種意識形態,而他們提供的美學譜系似乎也過於宏大和抽象,因此,一種更強調語言、個人和具體日常經驗的美學被召喚出來,如果說朦朧詩需要的是一個大寫的人,那麼第三代詩歌汲汲所求的就是一個小寫的人,反諷是這個人的語調,碎片化是這個人的生存。

朦朧詩和第三代詩歌基本上構成了80年代已降現代主義詩歌寫作的兩極,我在2006年的一篇論文《<尚義街6號>的意識形態》中早已指出,朦朧詩與第三代詩歌幾乎是同時起源,而非一般的詩歌史所描述的那種線性的前後承繼。它們幾乎是一體兩面——正如90年代的知識分子寫作和民間寫作只是這個一體兩面的變種一樣,它暗示了現代主義詩歌寫作在20世紀的限度。「詩到語言為止」「詩到經驗為止」等等的表述都是這一限度的極端化呈現,在它們的詩學觀念的內部,是一種強烈的一元論和對抗式的寫作美學。

好在,另外一本《五人詩選》出現了。本質的問題不是20世紀的《五人詩選》和21世紀的《五人詩選》的物理性時間區別,本質性的問題在於,此《五人詩選》開創了一個全然不同的維度,如果說朦朧詩開啟的是一種對抗式的寫作,並在這種對抗中塑造了自我和歷史的經典形象,那麼,雷平陽、陳先發、李少君等人的詩歌寫作則開啟了一種對話式的寫作,並與包括歐陽江河、西川、翟永明、楊鍵等人的寫作一起,在逐漸形成一種新的詩歌傳統和詩歌圖景。在這個詩歌圖景裡面,有幾點值得我們注意。

其一曰有一種內在於世界和歷史的個人,這個人不全然是恨者,同時也是愛者。

其二曰有一種複雜的綜合性被確立,歷史,現實,哲學都被內置於一種對話的機制,更多元的詩歌景觀由此呈現。

其三曰有一種更悠遠的詩歌譜系,這些詩歌似乎跳脫了20世紀現代主義詩歌傳統,而與更悠遠的精神資源發生互動,古代性而不是現代性被重新激活。

其四曰有一種東方詩歌的美學,內視,靜觀,省察,遊走,頓悟,婉轉,況味,悲憫,求索,守成……

應該還有其五,其六。也應該還有更多未被注視到的寫作。

但已經說得太多了。真正的詩歌都不需要太長的序言。真正的詩歌有時候甚至並不需要作者和讀者。就像這本書——《五人詩選》——也許可以諧音為《無人詩選》。 沒有人的地方,詩歌還存在嗎?或者說,詩歌究竟可以拋開人類多遠?無論任何,正如博學的艾柯所言:永遠都不要妄想擺脫書。這句話也可以這麼說,永遠都不要妄想擺脫詩歌,永遠都不要妄想擺脫詩歌給我們的意義。

因為「似乎都有餘力再造一個世界」。

因為這五個人就是一種意義的所在。

2015年5月10日於北京

2016年2月4日定稿

雷平陽:親人》

我只愛我寄宿的雲南,因為其他省

我都不愛;我只愛雲南的昭通市

因為其他市我都不愛;我只愛昭通市的土城鄉

因為其他鄉我都不愛……

我的愛狹隘、偏執,像針尖上的蜂蜜

假如有一天我再不能繼續下去

我會只愛我的親人——這逐漸縮小的過程

耗盡了我的青春和悲憫

陳先發:《丹青見》

榿木,白松,榆樹和水杉,高於接骨木,紫荊

鐵皮桂和香樟。湖水被秋天挽著向上,針葉林高於

闊葉林,野杜仲高於亂蓬蓬的劍麻。如果

湖水暗漲,柞木將高於紫檀。鳥鳴,一聲接一聲地

溶化著。蛇的舌頭如受電擊,她從鎖眼中窺見的樺樹

高於從旋轉著的玻璃中,窺見的樺樹。

死人眼中的樺樹,高於生者眼中的樺樹。

被製成棺木的樺樹,高於被製成提琴的樺樹。

當此寒風蕭瑟一季,若北人南下

必再度遭遇晚秋、江南、落英和遲桂花

香氣氤氳,易使靈魂散佚,情陷太深

落葉金黃,讓人目迷眼花,不辨身世

遠處,田野里還搖曳著數株晚熟的麥穗

窗口,滿樹桔子點染秋色

古城牆頭,藤纏的舊鐘高掛

早晚霜打過的楓葉更紅……

潘維:《天目山采蘑菇》

沒讀過五線譜的森林長滿了蘑菇,

我採下一個休止符。鵝黃,有毒,急性的斑點

隨暮光擴大,以至於

那尚未抵達的愛

來了。踏著腳踏車,全身洋溢著無辜的恨。

吃驚於自己是一座水牢。

一路上,靈魂在綠葉的尖叫里穿行。

吞食這一刻,我也許會

參加通靈黨;也許會飛入雄鷹的翅膀。

多少次,過期的日子

霉跡斑斑的將我制服,

水池裡未清洗的碗碟又沉溺了一夜。

多少次,我用痛苦路過天目山;

用大雪,打掃乾淨教科書中的虛火。

直到,我在童年一樣低矮、潮濕的腐殖土上,

採摘到暈眩、變異,

和對原始肉體最深切的迷戀。

狂飆已在我掌心登陸。

馬:《羅布林卡的落葉》

讀藥專欄鳳凰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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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嚴彬(微信 larfure)

合作郵箱:[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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