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志剛 藏身何處 | 藝術匯 專稿

《千秋·禁》 260×800cm 布面油畫 2016 年

「藏」，隱蔽於他人視野之外並潛行道的旅途，以深沉涵泳和心斧的勞歷來滋潤自我生命的卓華和沉靜並悄無聲息沉澱於文化之壤。傳統文化的精髓之一是「藏」文化，其內在充溢著陰性與柔的氣質，有別於西方文化的「顯」；「藏」與「顯」的相異文化屬性共同構成東方和西方文明基因的脈絡骨架。文化的內核「藏」理念吻合文人憂患意識感嘆天地的心得，這是將視覺的物質性遊離在生存無以著落的空間性和生命恍惚的時間性等視線之外的一種積極有效的生命自我存在方式。

藏，在道家生命有限的觀念里，認為生命長久的途徑是養生，只有通過修性養心來實現仙境之妙，比如虛一、閉谷和吐納，以修鍊剔除肉身的重濁，唯剩神靈氣息的精要。藏，在佛教的釋義里，是以「空」洗滌肉身和塵世的罪惡慾望，使身體凈化成其影映身的凈土中獲得空靈之後的無塵。

《千秋·禁》 細節圖

在文化現象的深層本質里，一個重要特徵是農耕文明下的龍鳳意識。龍鳳圖騰是人對自己生存方式給予頑強的穩定性和延續性的一種信念，其中鳳尤受推崇。鳳的諸如陰柔、含蓄、內向和守靜無疑有審美上的恆定感。閱覽文化的知識體系，「藏」的時空感存在明顯，並折射出文化在青春階段時的早熟。由文化基因所探視社會系統思維的深度來研究，在陰性基因的觀念里：注重內向性主體意識和濃厚的情感因素迫切性，重視時間因素超過空間因素的沉著性。文化的母體溫床是《易經》，八卦中的坤卦，是全陰之卦，有直、方、大與內含章美的品性，也有大地厚藏、深含內蘊的美感，更有萬物相通、圓融親合的整體性。《易經》特別讚美凝為聚。聚是中華民族的社會心理群體特徵，聚既陰。中醫認為：陰為地、陰為味、陰為靜、陰為長、陰為藏、陰為形；陰為身體的五臟六腑，味厚而滋生出熱能量……，這些都體現出陰陽學說在觀覽事物時所顯現的表象性、整體性和模糊性特徵。

「藏」凝生出的審美思維方式，其探索事物與生命之道有彰往而察來、微顯闡幽的深層內涵，是本位文化以見知隱、明晰世界變化規律的大道論說，深深影響著古典美學的品性併產生出以意象思維來感知世界的境生象外觀，從而使古代文人在人文的覺醒上能把握事物的現象里所折射出清晰知覺事物的理念和高度上的宏觀感。

《千秋·凰》300×800cm 布面油畫 2015年

「藏」觀念所構成了古典美學的「涵泳」思想形態里：深沉靜心潛行於格物致知，老莊「虛靜觀」和禪宗頓悟所獲得「順乎天理」，依乎本性的中和之美境界。」「涵泳」在南宋美學思想和學術上被推向極致：理欲圓融與合內外之道，詞樂互生的自由境域使思理與精緻化約，園林會心與隱秀派生，江湖和青樓流韻，清澄容與和道乃歸一。宋代朱熹先生寓致知中體道合一，感悟生命的無限性所給予主體人格精神的整體性把握，最終蕩滌所有遮蔽本真塵埃的格物致知說，至今仍成為當代知識分子的心中航燈。由「藏」的觀念還折射出古代行為哲學的命題——隱逸，從隱於山林的小隱到隱於郡齋的中隱再到隱於朝市的大隱，都是古典時代士人特有的自省、內斂的心態和不同價值態度，其隱的核心是對自由和本真的內在化追求，隱的審美是參透世事、了悟人生之後的空淡之美，也是「藏」的另稱，既自身潛在性在物質屬性沒有落掋之前的一種不被察覺的舉措。

自從文明誕生之時，就意味著所有中華文明身體的基因就已經和物體的肉身存在形成了嚴酷的界限。人關於身體的思想和觀念，因為的宇宙論、倫理學和宗教觀的支配，形成了早熟的生命生成演變系譜學，在完成「心體」對身體的價值結構塑造時，於是，「即身而道在」、「敬身為大」、「神聖的身體」、「安身立命」等詞語作為日常行為的核心價值延續至今。幾千年來，由於有「囚徒困境」的精神心理壓迫，民眾尤其具有憂患意識情懷的文士們迫切並探索對人身體自身的終極關懷的情感和孜孜探尋命運的出路，也困惑於出世和入世的兩難旅途之中。很多追索身體自我旅行的人喜行於太極，究其因，太極有形而上的道之索求；因為道，必須「親身躬行」來倫理常綱，又因為道存養生，必須對身體的存亡心存敬意，因為對身體的無上崇尊，必須讓身體上升到宗教般剎那即永恆的超越境界。因此，感嘆於我們身上兼具「此在之身」、「性感之身」和「歷時之身」的特有標籤之時，更為自古以來身體的挺立、身體的退隱和身體的回歸的解救歷程報以深沉的憂慮。

《千秋·凰》細節圖

我們的身體為什麼如此複雜並負荷沉重？是五千年文明所造就政治上的「身國合一」，或是禮教釀成身體「感應和親合」的無上尊嚴，或許社會族因譜系關懷而書寫成「族類血緣」的身體制約……這些沉積的歷史遺存所催生出身體東方經驗敘述，烙印著龍鳳圖騰下「身體的教化」詩篇。「修身」，就是教化的途徑，修身是省察己過之意，也是窮其一生須博學、審問、慎思、明辨和篤行，來內省完成的踐身行為，是「反躬修己」的硬功夫。作為肉身的身體以修身來覺醒塵間之感，否則「囚途困境」遙遙無期，如何能實現天人合一式的身體願景。

凝視身體，肉身之外潛伏與鑲嵌著隱喻的身體多重表情，政治權力、社會規範、精神修養和隱藏的利劍，始終剖解身體與神經的一切組織。傳統文化中的身體審美正面臨20 世紀以來西方現代性和資本主義邏輯全球化的劇烈捩轉，如今人的身體觀在自身原本危機的狀態下，正經歷從形而上向形而下，從道身向肉身迅速遊離，從身心互滲的自我合一向祛身商品化邁遁。當代，讓人艷羨的西方「以身為殉」的夢幻願景猶如霓虹的光束照耀並融化「即身而道在」東方一瓣心香的身體。

《羽化·歌者》280×180cm 布面油畫 2009 年

「安身立命」是古典君子士人信奉的為身之道。安身何處？為誰立命？需窮其一生的智慧來敦布此道。

在現代文明到後現代主義大逆轉的風雲里，昔日歷史的恆輝從浩瀚不朽到轉瞬即逝。大變革的時代已經降臨很久了，高速發展的現代科技衛星，日夜探視和照耀著人類星球的每個角落和空間，互聯網和高速交通讓身存何處，了無差異。人類賴以生存的地球的氣候和動植物基因工程所帶來生命得脆弱和恐懼感，使人不知歸所。渴求獨立的IS 組織的極端殘忍性和反恐聯盟組織的威懾性互相角力，毫不手軟地殘忍損毀著人類文明信仰的精神和遺迹，超大經濟龍虎體晝夜行走天下，世界正在被微博成一個村落的水井坊。無論身安何處，城市和鄉村中遍及的全網路覆蓋電子監控眼，正高效的注視著你。無論是什麼人，一切都在你毫不知覺的情形下，被清晰的觀察和記錄著。所有每天發生的人類故事正等待著鏈接和編輯，並以真假難辨的敘事展播世界何處不在的一切行蹤。作為心存自然美景的理想化和追尋寧靜和反思之地，悄然間，不知被誰移位了。白日的塵囂和夜晚霓虹交替下，我們被宏大城市的瑰麗所震懾，雖然眼前所有的龐大都市的視覺、聲音和觸覺及一切空間場所都來自我們的創造，但肉身和鋼鐵森林相比，單薄和顫冽以及渺小的突兀更使我們對身在何處的恐懼愈加不安。心存何處與身存何處的交結之地在哪？

夢境里：有一片正喚起神秘的愛人意識和尋回記憶的地方，一處被所尊崇的清純源地正在契合生命歡悅的再造地，一幕正誕生眾神妙門與萬物歡悅激情谷，一個沒有被修飾成森嚴和奢華的學府或觀光旅遊地，還有一場我也其中並聲嘶力竭正反抗人類的行為無時無刻不在被收集成連綿不絕天羅地網的信息流來使我們的自由遭受監控的大遊行。（文／郭志剛 圖片提供／郭志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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