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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變與士變

民國歷史學者周蔭棠先生談辛亥革命,歸結為「士變而非民變」。在他看來,古代的改朝換代,以民變為主流,辛亥革命則不然:「清朝的滅亡,不是由於鋌而走險的民變,乃是由於激於大義、處心積慮、具有計劃的士變。」(《歷史的一個看法》)如果說這個觀點,令今人別開生面,則得歸功於他所使用的兩個久違的概念:民變與士變。

民變是一個老詞,今天雖有人在用,卻也寥寥。前年在書店邂逅李文治《晚明民變》,翻開一看,其初版猶在1949年前。那麼今人慣用什麼說法呢,正統一點,叫「農民起義」,時髦一點,叫「社會抗爭」「群體性抗爭」。說到農民起義,不妨啰嗦兩句。這是一個含混以至斷裂的概念。據楊津濤《不存在什麼「農民起義」》,農民起義的領袖,幾乎都不是農民,而是官吏、商人、軍人等(唐元鵬《古代「農民起義」領袖職業調查》以古代最著名的十二次農民起義為標本,發現三十五位主要領導人中,只有三個人——楊幺、楊秀清和蕭朝貴——勉強屬於農民,而且這三人的地位都不是老大);農民雖然構成了起義的主體,其參與未必出於自願;從結果來看,起義並未造福於農民……相比名不副實的「農民起義」,他更願意使用「民變」之說。

相比淵源有自的民變,士變應出自周蔭棠的發明。它的立意,正針對民變而言。二者之別,不在領袖——民變同樣可能由士(知識人)所領導,如洪秀全——而在參與的主體,顧名思義,民變的主體是民,士變的主體則是士。

談及辛亥革命與士變的關係,我們的眼光不妨追溯至革命前六年。1905年,清政府宣布廢除科舉制。這在當時,可謂劃時代的大事,科舉制已經推行了千餘年,關乎一個階層的利益和榮辱,甚至關乎一個國家的政治與文化秩序。然而,它所激起的輿論效應,卻不像今人想象的那麼激烈。1906年2月12日,莫理循在《泰晤士報》撰文道:「……能夠不激起任何騷動便廢除了建立那麼久的科舉制度,就能實現無論多麼激烈的變革!」(《人的》)其實,無論朝野,多少還是有點騷動,或者說異議之聲,只不過,主流的聲音,縱使不是讚美,那也如嚴復這般,一面感慨廢科舉的衝擊力:「此事乃吾國數千年中莫大之舉動,言其重要,直無異占者之廢封建、開阡陌」,一面對其損益、利弊不置一詞:「造因如此,結果何如,非吾黨淺學微識者所敢妄道。」(《論教育與國家之關係》)這不是謹慎,而是困惑,嚴復身在局中,眼前迷霧重重,根本無法預見未來的方向。

廢科舉的殺傷力,要等到辛亥革命,才見爆發。科舉制的消逝,徹底改寫了士的政治生態,「學而優則仕」淪為明日黃花,倘若不願沉浸於哀傷的舊夢,他們必須另闢出路,大體而言,一是留學,二是投軍,三是從商,前二者的比重遠過於第三者。數年以後,正是留學生和新軍,聯袂點燃了革命的火種。後世有一種說法叫「清亡於廢科舉」,清朝之亡,自然不止廢科舉這一個原因,辛亥革命的發生,亦非以廢科舉為導火索(若是如此,歷史反射弧未免太長了),不過,它們的關係依舊親密:廢科舉之變,才是真正的士變,其結果,一是為革命輸血,二是為清朝掘墓。

說罷廢科舉,再來看辛亥革命,何以是一場士變,一目了然。以武昌首義為例。組織者包括三大革命團體:共進會、文學社,加上此前的日知會。這三者的領導人,幾乎都是士或知識人:最著名的「三武」,孫武、張振武系日本留學生,蔣翊武欲留學而不得,在上海進入公學,那是革命黨的搖籃之一;此外,曾擔任共進會會長的劉公也是留學生,相形之下,日知會的領袖劉靜庵更接近傳統的讀書人,博覽經史,哪怕困於囹圄,依然手不釋卷;就連武昌起義前夕犧牲的「三烈士」,劉復基是留學生,彭楚藩因科舉制廢除而參加新軍,大概只有一個楊洪勝,與士無關。

革命的組織者是士,參與者呢,湖北新軍與士能有什麼關係?這得從其創始人張之洞說起。張之洞練兵,與袁世凱不同。拿招兵來說。袁世凱招兵,除了身體素質,格外講究士兵的德行,故而有「會吸食洋煙者不收」「素不安分,犯有事案者不收」等標準,張之洞看重的則是文化素養:1898年,他把工程隊擴充為工程營,規定「專選二十歲以下兼能識字者方准收入」;1902年,他制定湖北練兵要義,第一條即「入營之兵必須有一半識字」;此後募兵,明確要求吸收「實能識字寫字並能略通文理之人」,譬如1905年湖北新軍在黃陂招兵,入伍的96人中,共有12個廩生,24個秀才——當然這與廢科舉有關。

招兵如此,練兵亦然。張之洞主張「於練兵之中寓普及教育之意」,故此,他先後創辦了湖北武備學堂、將弁學堂、武高等學堂、武普通中學、陸軍第三中學、陸軍國小堂等,並規定「非學堂出身者不得充統領營哨各官」,這麼一來,士兵必然踴躍從學,據說有一年湖北武備學堂招生120人,報名者超過四千。湖北陸軍特別國小堂的校門之上,曾高懸張之洞親書的對聯:「執干戈以衛社稷,說禮樂而敦詩書。」這正呈現了湖北新軍文武雙全的特色。1906年秋,清政府在河南彰德舉行秋操,主力是袁世凱的北洋軍與張之洞的湖北新軍,軍演之後,時人評價,前者「以勇氣勝」,後者「以學問勝」。

那麼,湖北新軍的人員構成,士到底佔據了多大比例呢?這實在難以考證,只能推測,我覺得不會低於三成,這裡面,大多系讀書人投筆從戎,還有一些,屬於從軍之後,到學堂深造,漸漸轉型為知識人。此外還得注意,湖北新軍,由陸軍第八鎮與獨立第二十一混成協組成,相當於一個師加一個旅,共計16104人(1907年數據),其中共進會和文學社成員超過兩千人,同情革命的超過四千人,這些革命者的頭腦與眼界,相較同儕,往往先進一步,所以在他們當中,士的比例還要大一點,也許可達到五成。基於此,稱武昌起義——辛亥革命的源頭,或者說狹義的辛亥革命——為士變,正可成立。

寫到這裡,大抵可以證成周蔭棠的觀點。不過我的目的,不止論證,更在借其論斷,辨析辛亥革命的性質與邏輯。必須承認,士變是一個十分精妙的說法,由此名目,可知這場革命,局限於士及其相關的階層,與民眾幾乎無關。試舉兩例。如曹聚仁回憶錄《我與我的世界》所述:「其後兩年,辛亥革命到來了。我們鄉僻地帶(浙江蘭溪),交通阻梗,不知秦漢,遑論魏晉,如『革命』這樣的名詞,從來沒聽到過;鄉間所說的,還是『造反』,說是有人賣『九龍票』。『九龍票』,我也一直沒見過,後來才知道這是光復會徐錫麟、秋瑾那一派所乾的……」據陳渠珍《艽野塵夢》,武昌首義爆發之時,他正駐軍西藏,聽到革命的消息,遂策動部下湘黔籍官兵115名出逃,1912年6月前後,奔至青海,遇到一位隨左宗棠出關而定居於此的七旬老人:「余詢以內地革命事,但知:『袁世凱為大元帥,孫文為先鋒,國號歸命元年。』亦道聽途說,且誤『民國』為『歸命』也。」可見辛亥革命的話語傳播,半年不達民眾。

1919年8月4日,毛澤東在《民眾的大聯合》第三節中寫道:「辛亥革命,乃留學生的發蹤指示,哥老會的搖旗吶喊,新軍和巡防營一些丘八的張弩拔劍所造成的,與我們民眾的大多數,毫沒關係。」偉大領袖之言,似可一錘定音。作為士變,無關民眾,構成了辛亥革命的一大特色——我曾總結辛亥革命的特徵:「這是一場低烈度革命,而非高烈度革命;這是一場城市革命,而非農村革命;這是一場精英革命,而非大眾革命。」——同時造就了其限度:膚淺、妥協、不徹底。以此為鑒,後來者學會了以士變引導民變,作為革命法寶。

2017年8月1日

供《經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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