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金融》｜融合性新興產業的發展特徵

作者｜石光「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

融合性新興產業是互聯網與傳統產業結合而產生的產業新形態，如網路約車、共享腳踏車、網路支付、網路借貸等。2015年7月，國務院《關於積極推進「互聯網＋」行動的指導意見》明確提出了「融合性新興產業」的概念，要求推動其成為經濟發展的新動力和新支柱。融合性新興產業通過互聯網技術的深度應用，深刻改變了原有的產業結構、組織形態和運行機制，以至於會對行業傳統企業產生顛覆性衝擊。

融合性新興產業的典型特徵

• 對傳統產業的創造性破壞效應

融合性新興產業會倒逼傳統產業改變運行機制和競爭格局。例如，網路電視對傳統有線電視的衝擊主要體現在三方面。第一，受互聯網電視的分流影響，有線電視觀眾群體明顯萎縮。第二，互聯網電視打破了有線電視的渠道格局。限制有線電視跨地域播出，每個省只允許有一個衛星頻道，地方廣電之間呈現「地區割據」態勢。網路電視可以被視為不受地域限制的全國性電視台，打破了有線電視的區域壟斷格局。第三，網路電視侵犯傳統媒體版權問題頻發。

融合性新興產業對政府行業管理模式帶來挑戰。例如，計程車行業的傳統運行機制是城市政府發放牌照控制供給總量，並管制服務價格。網路約車大幅增加了車輛供給，提高了供需匹配效率，提高了市場化定價程度。這對傳統計程車行業運營和管理體系產生了巨大衝擊，牌照管製作用趨於弱化，牌照價格明顯下跌。

• 網路平台成為戰略性基礎設施

網路平台是典型的雙邊市場（Two-sided Market），平台對於一類客戶的價值取決於另一類客戶的規模。傳統經濟主要依靠提升利潤來實現價值的最大化，但平台經濟的價值實現路徑則有所不同：充分滿足客戶需求→大量積累客戶→客戶黏性增加→平台價值提升→開發潛在需求、提供增值服務。平台具有極強的規模效應，這不僅體現在邊際成本遞減，還體現在客戶聚集后平台價值的快速提升。網路平台匯聚了大量信息，成為互聯網新經濟的戰略性基礎設施。

例如，近年來電子商務高速發展，網路支付爆髮式增長，在支付清算系統中的作用日益突出。根據人民銀行統計，2016年，非銀行支付機構累計發生網路支付業務1639.02億筆，比銀行業金融機構電子支付筆數高出17%；但網路支付總金額遠低於銀行業金融機構電子支付總額，二者分別為99.27萬億元和2494.45萬億元，筆均金額分別為606元/筆和17874元/筆。這表明網路支付大量應用於日常消費，在群眾生活中的作用越來越重要。作為網路支付的龍頭企業，截至2016年底支付寶和微信的支付峰值分別達到了12萬筆/秒和15.8萬筆/秒。

• 高度依賴資本市場

普遍虧損是融合性新興產業面臨的突出問題，產業發展早期高度依賴資本市場。相當比例的初創企業依靠大量「燒錢」補貼來擴大市場份額，提升估值水平，然後進行新的融資，籌得的資金繼續用於補貼和搶佔市場。投資主要來自風險資本和私募基金，以及騰訊、阿里巴巴等規模更大並且已經盈利的互聯網公司。這些創業公司大多沒有公布財務數據，但從公開信息來看，網路約車、網路電視的大部分企業都在虧損。

以網路約車為例，對司機和乘客雙方的大量補貼，是行業高速發展的重要動力。據不完全統計，2015年易到用車、優步和滴滴快的等打車應用在乘客補貼上花費超過200億元。滴滴和快的在合併前競爭愈演愈烈，不斷升級的補貼方式幾乎都是同步推出。雙寡頭競爭提升了消費者福利，卻導致網路約車行業整體虧損。在創投資本推動下，2015、2016年，滴滴先後和快的、Uber合併，佔據了國內網路約車市場主要份額。

部分新興企業缺乏盈利能力，市場價值反而越來越高，資產泡沫問題隱現。滴滴在2015年7月估值為150億美元，2016年初已達到200億美元。2016年初Uber總體估值則超過了700億美元。上市企業樂視網2015年流通市值一度超過1500億元，是創業板規模最大的企業。圖1顯示了2014年以來上市公司的指數波動情況，在2015年股市大幅波動的背景下，互聯網金融、移動互聯網等與融合性新興產業密切相關的板塊，其波動幅度不僅遠大於股指總體水平，也顯著高於信息技術板塊。

• 主要集中在服務業

融合性新興產業主要分佈在交通、金融、娛樂、餐飲、住宿等服務業領域。當前融合性新興產業主要是在互聯網深度應用基礎上的商業模式創新，在資本市場的推動下，部分企業短短几年內就能達到數百億美元的估值水平，這在工業企業中是很難見到的。在製造業領域，近年來，發達國家提出了工業4.0、工業互聯網等新理念，《製造2025》中智能製造也處於核心位置。但是，應用互聯網技術推進智能製造，需要較強的工業基礎和深厚的技術積累，進入門檻遠高於商業模式創新，因此起主導作用的主要是傳統創新型工業企業，高速成長的新興企業很少見。

對比可見，融合性新興產業在之所以集中在服務業領域，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相應的公共服務供給不足、管制不當、效率不高所致。互聯網起到了技術「催化劑」的作用，使得這些潛在需求得以釋放。

• 產業邊界日趨模糊

互聯網推動了產業融合發展，產業之間的技術、產品和業務相互滲透，行業界限日趨模糊。例如，隨著電子商務的高速發展，零售、物流、支付、基金、銀行等本來相對獨立的行業有機整合在了一起。產業融合帶來了多方面影響。一是延長了產業鏈條，打破了行業間壁壘，促進了產業鏈上下游一體化，提高了總體效率。二是催生了一批新興業態，雖然它們難以納入傳統的產業類別，但往往具有強大的生命力。

線上和線下支付的相互滲透，是產業邊界融合的典型案例。傳統上，銀聯和支付寶、微信分別在線下和線上支付市場佔據主導地位。近年來，支付寶和微信等第三方支付機構快速拓展線下支付市場。同時，銀聯也試圖進入高速增長的線上支付，2016年與Apple合作推出了ApplePay服務。

再如，互聯網電視與傳統有線電視融合，形成了三種不同的運營模式。第一類以Youtube為代表，視頻內容以用戶分享為主，具有天然的互聯網文化，任何人都可以成為節目提供者。第二類以Hulu為代表，它由新聞集團等傳統媒體成立，擁有大量正版高清內容，保證了內容來源的正版化，一些節目在有線電視播放次日就出現在Hulu網站上。上述兩種模式都主要依靠廣告收入。第三類以Netflix為代表採用會員付費制，它擁有龐大的註冊會員，購買版權價格較低的老電影和電視節目，然後向會員推送，提供滿足個性偏好的訂製服務。

• 共享經濟特徵突出

互聯網深度應用提高了供需匹配和資源配置效率。「不求所有，但為所用」的共享經濟模式更加可行。例如，傳統計程車行業存在供給不足、匹配效率不高等弊端。以上海市為例，2014年上海共有5萬多輛計程車，日均客運量282萬人次，僅佔全市公共交通客運總量的15.6%，由於供求匹配效率低，運力資源存在較大浪費。網路約車大幅降低了計程車司機和乘客之間的搜尋成本，增加了車輛供給，提高了匹配效率。作為國內市場最大的約車平台，滴滴出行在2015年訂單總量達到14.3億單，註冊用戶突破2.5億人，活躍司機數量超過135萬人。

房屋短租和共享腳踏車也具有明顯的共享經濟特徵。但總體來看，目前房屋短租發展滯後於網路約車和共享腳踏車，這在尤為明顯。制約房屋短租的因素包括文化差異、社會誠信不足、服務標準化難度大、房間數量不穩定、質量參差不齊、房屋位置不確定、社區居民抵制、影響地方政府稅收等。

啟示

• 融合性新興產業會打破傳統壟斷，但也會創造新的壟斷

在大部分互聯網產業發展的早期，政府基本持自由放任的態度，技術進步和資本市場對產業發展起到了決定性作用。與存量的傳統經濟部門不同，互聯網產業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視為與傳統經濟關聯較弱、新出現的增量經濟部門。互聯網新興產業在發展之初，對傳統行業的潛在影響尚未充分顯現。但是，當新興產業規模到達一定邊界后，潛在的增值服務能力快速釋放，各種新模式新服務層出不窮，轉而對傳統企業形成了直接挑戰。

但是，融合性新興產業也可能會帶來新的壟斷。因為網路平台有極強的市場支配力，如果監管不當，網路平台產生的新的壟斷可能會更加嚴重，對產業鏈上下游參與者有很強的負面影響。因此，加強對網路平台的監管，是融合性新興產業趨利避害的關鍵。

• 扁平化、去中心化的經濟組織形態更加普遍

網路平台大幅降低了市場交易成本，這對產業組織形態產生了重要影響，扁平化、去中心化的經濟組織形態越發常見。地域限制對市場邊界的影響越來越弱，全國市場一體化程度越來越高。例如，在網路平台出現之前，信息不對稱程度高，區位壟斷力量強，商品流通需要維持一個龐大的多層級銷售體系。網上零售平台出現后，任何賣家都可以通過互聯網直接面對全國乃至全世界的買家，不必經過複雜的流通環節。再如，在網路約車工具出現之前，打車的搜尋成本如此之高，以至於不得不通過計程車公司這種組織來維持市場。網路約車出現后，理論上任何車主都能通過網路平台快速找到有用車需求的人，供需匹配效率大幅提高。

• 制度基礎不同是中美差異的關鍵原因

融合性新興產業是一個頗具特色的概念。它在國內的顛覆性衝擊遠遠大於其在美國的影響。這種區別產生的關鍵原因是制度基礎不同，植根的土壤有差異。

在網路支付領域，相比於支付寶在的巨大影響，PayPal對美國銀行和銀行卡組織的衝擊要小得多。原因主要有三方面。第一，美國銀行卡組織之間的競爭已十分充分，現行定價水平基本合理，PayPal難以有盈利空間。第二，美國早已完成利率市場化。PayPal早在1999年就推出過類似餘額寶的貨幣基金產品，但2011年關閉了該基金，因為2008年後量化寬鬆使美國短期貨幣市場利率低於基金管理成本。第三，根據美國監管規則，使用PayPal支付時，資金必須即時從買家賬戶進入賣家賬戶，不允許出現沉澱資金，這就很難形成巨大的資金規模。為此，eBay不得不投入巨資建立交易糾紛系統，不敢逾越監管紅線。

在網路電視領域，美國的有線電視頻道是開放競爭的，政府主要進行頻譜和內容監管。聯邦通訊委員會（FCC）對無線電視網進行監管，因其佔用了公共頻譜資源。美國實行嚴格的電視內容分級制度和版權保護，用戶養成了付費習慣，基本不存在國內常見的免費視頻網站，網路電視服務提供商能夠通過對會員收費盈利。

• 市場保護應依據產業發展階段動態調整

互聯網是近年來發展較為成功的行業之一。在產業發展的起步期和成熟期，政府應當發揮不同的作用。在產業發展初期，政府應適當保護，例如，日本、韓國在其汽車和半導體產業發展的初期，都採取了一定的產業保護措施，這是其成功追趕的重要原因。部分互聯網產業的發展也符合該規律。當然也存在例外，在電子商務、即時通訊等領域，外資企業雖然具有先發優勢，但進入后反被國內互聯網企業打敗。事實上，大部分互聯網和融合性新興產業的創業都仿照或借鑒了美國經驗。但是，基於龐大的國內市場優勢，成功的互聯網企業會根據國內製度環境和市場特點進行適應性調整，並獲得了更快發展。

但是，目前國內絕大多數互聯網企業的經營範圍和盈利來源都在國內市場。真正走出國門、利用國內國外兩個市場、具有全球品牌影響力的互聯網企業還屈指可數。在國內產業進入成熟期后，應鼓勵國內企業參與國際市場競爭。這既有助於維持適度的競爭格局，迫使國內企業不斷創新，避免形成壟斷，也有助於進一步提升產業國際競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