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大眼睛」的藝術騙局

不知道有多少朋友看過美國電影《大眼睛》，這部影片便是將美國畫家瑪格麗特·基恩(Margaret Keane)的真實故事搬上了熒屏。

年輕時的瑪格麗特·基恩

瑪格麗特1927年生於美國。上個世紀60年代，「大眼孩子」系列畫作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風靡全國，不管是畫廊、酒吧的原作還是超市的各類印刷品，隨處可見那雙哀傷的大眼睛。她的創作者便是瑪格麗特。

1955年，瑪格麗特和她的第一任丈夫離婚了。一夜間，她成了沒有工作，也沒有前途的單身媽媽。在經歷失敗的婚姻及失業的拮据后，她仍保持繪畫的初心，憑藉畫畫的技能找了一份為嬰兒床畫卡通裝飾的工作。為了養活女兒，周末她去廣場支個攤位出售畫作，也會幫兒童畫肖像，收取低微的報酬。

她畫的兒童很有特點：都長著巨大的眼睛，沒有常見的歡快，反而流露一種憂傷，讓人憐愛。

1955年在舊金山一次戶外藝術展上，瑪格麗特第一次遇到沃爾特·基恩。他是一個極富魅力的男性，不僅總帶著樂觀歡快的語調，還有瘋狂有趣的經歷。為了追逐夢想，他曾辭掉工作，跑到法國左岸當藝術家；他熱愛畫畫，體貼有禮。

《時代雜誌》瑪格麗特·基恩與沃爾特·基恩舊照

沃爾特的出現，猶如一道光，驅散了瑪格麗特內心世界的陰沉與孤獨，深深吸引著她，兩人很快墜入愛河。

《大眼睛》劇照

但並不真正了解的人，在愛的魔力下迅速結合，總似帶著一種危險的氣息。倆人就有了分歧。一場價值觀截然不同的婚姻難以維持持久，更何況倆人繪畫創作的觀點也如此截然不同。一個屬於現實主義，一個屬於理想主義。她認為一定作品要以情感打動別人，可丈夫則認為「人們買藝術品不過是為了跟風」。然而，她愛他，所以婚後所有的作品上署上了夫姓——基恩（KEANE）。

瑪格麗特·基恩與沃爾特·基恩

沒多久，沃爾特提出了一個「完美團隊」的點子。他認為瑪格麗特是兩人之間更有才華的，但她羞澀、拘謹。如果她專心畫畫，而擅長交際的自己負責推廣，再合適不過。可以和喜歡的藝術朝夕相處，不必應酬，瑪格麗特欣然答應了。

不得不承認，沃爾特是很好的營銷推手。他藉助媒體炒作，增加作品和個人的曝光度，為這些「大眼睛」賦予了品牌意義和精神內涵。加上瑪格麗特畫的大眼睛兒童非常特別，很快他們的生意就有起色了。

兩人結婚後，度過了開心的兩年。但是某個晚上，一切都變了。瑪格麗特有次跟著沃爾特去舊金山一家酒吧賣畫。沃爾特讓瑪格麗特坐在角落。突然有個人走到瑪格麗特身邊問她是否也畫畫。瑪格麗特才驚覺，「沃爾特是把我的畫當成他自己的在賣嗎？」

她發現丈夫並不只是幫她推銷作品，而是完全以畫家自居。對此，沃爾特表現地很無辜，他說「人們如果知道他們是在和作者聊天，會更願意買的。」還說他這樣做，完全是為了兩人共同的家能過上好日子。

《大眼睛》劇照

善良的瑪格麗特，默默承受了這一切。她繼續每天關在閣樓里畫畫，狹窄的畫室塞滿了一幅幅大眼睛的作品。然而，瑪格麗特的情緒已經複雜起來。她一面維護丈夫的形象，繼續幫他創作；為了守住秘密，不惜對女兒說謊。一面，奪走她著作權的正是這位枕邊人，讓她像一個不見光的幽靈般存在著。她甚至走進教堂的懺悔箱，企望向上帝求助。

畫中的小女孩，無論坐卧行走，都流露出難以名狀的孤郁情感。而那雙與臉不成比例的超級大眼睛，不是炯炯有神，而是深不見底，充滿恐懼、不安和憂鬱。

瑪格麗特自己曾坦言：「那些憂傷的孩子是我內心真正的感受，那是我無法通過其他方式抒發的情緒。他們的眼睛在尋找著什麼。好像在問為什麼。為什麼生活中有如此多的悲傷？」

與此同時，沃爾特利用自己「表演性」人格的優勢，積極曝光，配合媒體炒作。還極力塑造自己慈愛、溫暖的形象。他的作品不斷被送到美術館和基金會收藏。當他在電視上「深情演繹」自己的創作靈感來自於被戰火奪去家園的孩子們，眼中的憂思，聲調里的凝噎征服了在場的所有觀眾。卻讓瑪格麗特內心更加寒冷，彷彿這個男人是完全陌生的。

很快，沃爾特就成為了鼎鼎大名的暢銷畫家，他不斷結交社會名流。而真正的作者瑪格麗特則陷入了精神的迷失。她不僅要源源不斷地創作新品，供丈夫去表演，還要對一切守口如瓶。而這個時期的「大眼睛」，已經擺在專門的基恩畫廊里銷售，動輒五萬美元起步。

《大眼睛》劇照

儘管一切榮譽和財富都屬於沃爾特，但真正讓她陷入絕望的，是丈夫日益暴躁的脾氣。稍加不滿，就會用惡毒的語言詛咒她。為了保護自己和女兒的安全，瑪格麗特終於在每日的不安和驚慌里，再次提出離婚。此時的沃爾特已經不在乎廉恥，他提出：除非今後所有的作品都署他的名字，否則就別想離婚。

這段荒唐的結合，終於在1965年結束了。五年後，身心俱疲的瑪格麗特才在電台節目中道出真相。她說，「我是這個家裡唯一的畫家」。一時間輿論嘩然，而沃爾特則指責她是無稽之談，還誣陷她精神不正常。在兩方各執一詞下，法官想到了一個辦法：通過當庭作畫讓二位自證清白。最終，在1986年的庭審中瑪格麗特用35分鐘完成了她的作品，沃爾特則以肩膀酸痛為由，拒絕作畫。一切水落石出，陪審團裁定沃爾特賠償瑪格麗特400萬美元。

瑪格麗特·基恩與她的大眼睛

勝訴的瑪格麗特一分錢都沒拿到，因為嗜酒的沃爾特把所有家產都揮霍光了。沃爾特被診斷出患有妄想症，這也是為什麼他一直堅稱那些畫都是自己畫的，但瑪格麗特表示對此毫不知情。2000年，沃爾特去世，享年85歲。

瑪格麗特的獨立是那個時代女性主義運動的一個縮影。瑪格麗特漸漸拿回了屬於自己的榮譽，作品也比以往更加陽光。

但與此同時，曾經哀傷基調下的深沉也隨之不見，日漸淪為普通的裝飾畫。可這也許就是真實的人生：它並不是單純的女性覺醒，從此一片坦途的劇本。它是多維的、複雜的，有遺憾的。

瑪格麗特與自己的扮演者艾米·亞當斯

「這部電影帶給了我很大的創傷，有那麼幾天我根本緩不過神來。克里斯托弗·沃爾茲——他長得像沃爾特，聲音像他，動作也像。看著艾米重蹈我的覆轍……電影中的一切都是那麼準確、真實。這時我才漸漸意識到，這部電影多麼棒。」

如今年近90歲的瑪格麗特和她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