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川雅之：未來不在過去和現在的延長線上

ID：美國《室內設計》中文版

黑：黑川雅之

「他的思想似乎就是我的思想」「我感到我是在為另一個我，創造著屬於自己的空間」。

對黑川雅之的第一印象是，回答問題有些迂迴，你跟他談造型，他會跟你談原型，你跟他談材料，他卻從感覺出發。但你又不得不佩服，他的邏輯性極清晰，能把任意領域的知識以出乎意料的方式組合起來，再用近乎文學或詩歌的語言表達出來。

他善於命名，命名和創造於他來說都是喜悅。 使用半透光的和紙的茶室叫做「螢-BETWEEN」，墨紙糊成的屏風名為「烏鴉」、布和皮革覆蓋的敦厚的椅子喚作「象」。

他挑剔詞語，知道看似相近的詞實則傳達了不同的設計意圖。比方說，作為工作場所的Office和Studio代表兩種工作行為，作為椅子的Seat和Chair有不同的使用場合。

他擅長修辭，用精妙的詩意探觸你的感官。木紋的肌理帶給你」偶然」之美，超薄的玻璃杯「易碎」、「虛幻」，引人「憐憫」。

他的設計，空間情緒勝過空間構成。逆光、留白、陰陽……誰會如此注重人的感覺？

所以，我寧願捨棄用「設計教父」這樣空洞的詞來形容他。因為他深奧卻絕不晦澀，他的思想不會讓人排斥，而是很容易引起「共感」。

「他的思想似乎就是我的思想」「我感到我是在為另一個我，創造著屬於自己的空間」。——這是他對業主的評價。第二次見到黑川老師，是在他為客戶眾成就設計的辦公空間Cyber Studio里。黑川本以為這種功能性空間的設計委託要被各種條條框框所限制，沒想到業主胡先生遠比他想象中走得遠。可調節座椅？——不需要。會議室捲簾？——不需要。業主避繁就簡，簡直就是另一位黑川雅之。正因為如此，落成的工作室竟像廣場一樣開闊，地板凹凸不平，噴塗為白色的天花板上管線全部裸露，燈光則全都照向天花再反射到地面。開關控制系統集中在立柱上，空地上設置了不鏽鋼外牆的倉庫和收納隔板，廚房隱而不亂，沒有任何牆的阻擋，窗外景色一覽無餘。

雖然採訪前拿到了Cyber Studio的圖片，對設計理念也大致通讀了，但真正踏進去的那一刻，還是深受感染。地板的紋路恰好給腳底最舒適的壓力，那一排面朝落地窗的桌椅，漂浮、自由……黑川的演講開始於黃昏，他說，這是一天當中他最喜歡的時刻。當時，凹凸的地板泛起了水樣波紋，落地窗邊鏤空書架的空隙里透過來溫暖的光。

ID：這是您第幾次設計辦公空間？

黑：我給自己設計過辦公室，但此前做的都是建築的設計的部分，室內設計還第一次。很多人認為經驗越多越好，這也許是錯的。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你從過去到現在畫一條延長線，得到的並不是未來，未來一定存在於其它地方，而非這條延長線上。這樣看來，經驗反而成了束縛。反過來想，沒有經驗，第一次的經歷是很珍貴的。

ID：人們對辦公空間有一些刻板印象，比方說我自己的辦公室就用了知名的辦公傢具品牌，鋪了地毯，是非常標準化的辦公空間設計。但是Cyber Studio給人非常不一樣的感覺、比如帶紋路的地板、木質的傢具、透明的會議室等，您在設計Cyber Studio時，是出於什麼考慮？

黑：我並非只按自己的意圖來設計，這個空間是在和客戶在交流的中產生的。比如玻璃房子的設計，我們有很多方法去進行調整，安裝遮光簾或者做成磨砂玻璃，都可以保護隱私，我跟客戶提議，客戶卻說不需要，所以就用了透明玻璃。再比方說傢具，我也曾提案用一種知名的可調節辦公傢具，但業主卻要求用我自己設計的K-furniture的傢具。我跟業主講，我設計的座椅不能上下左右調節，他說沒關係，大不了累了就站起來，伸伸胳膊伸伸腿就可以緩解。實際的情況也是如此，即便是可調節的辦公傢具，一旦找到適合自己的高度，使用者並不怎麼去調。我向客戶提出很多的功能，客戶一概覺得並沒有這個必要。正因為客戶的鼓勵，我才鼓起勇氣來做這個空間。凹凸地板的起源是隈研吾設計的三里屯瑜舍酒店，這是我每到北京必住的酒店。這種地板我非常喜歡，因此在這個項目里我就嘗試去用這種地板。幸運的是市場上有成品供應。它的好處是，弄髒的話不會臟一片，因為它是有凹凸的。當你移動椅子的時候，不是「嗖嗖嗖」連續的聲音，而是「嘎達嘎達嘎達」，這種感覺很妙，「嘎達嘎達嘎達」的聲音讓人心裡暖暖的，難道不是悅耳的聲音嗎？

ID：這套辦公傢具在設計的時候簡化了很多功能，包括高度調節等等，最初的想法是什麼樣的？

黑：最簡單的原因是，調節的功能越多成本越高。當然針對不同的身高，K-furniture可以提供半定製，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聽到任何不好的評價。說到椅子，他們的英語單詞有兩個，Chair是在房子里用的，Seat指的是機艙里或者汽車上的座椅。Seat的含義是，人要操控很多按鈕，成為機器的一部分。美國有專門的seat學會，其基礎是人機工學，研究怎麼便於操作，人的位置、人和機器的距離等。但房間里用的椅子，應該對應Chair這個詞，Chair是不可調節的，在工作室里或者家裡，我們可以很隨性地坐著，杵著下巴也好，把腿翹起來也好，可以自由發揮。Chair是非常人性化的設計，我非常喜歡。

ID：您對品牌怎麼看？

黑：「因為是名牌，所以是好東西」。我要否定這樣一個說法。我有很多路易威登的包，它本身很耐用、很好用，因為它是好東西我才用，而不是因為它是路易威登。我喜歡開保時捷，40多年來，一共開過11輛保時捷，並不是因為它是名車，而是認同它的設計思想，它對車的理念剛好跟我的想法很吻合的，所以我現在已經離不開這台車了。

ID：工作室和辦公室的區別是什麼？

黑：辦公室可以理解為使用機器提供信息的空間，而工作室是一個創作空間，在這裡強調的是自由。兩種類型的空間在設計上的側重完全不同。現在很多人會給辦公空間加註一些關鍵詞：科技、交互等等，在我看來這些熱詞都是辦公傢具的製造商或者相關的利益人提出的，目的是追求效率。在他們看來辦公室是一個信息空間，是一台機器，而在其中工作的人可以看做是機器的一部分。這不是我的設計理念，所以我避開了辦公室的叫法，而定義為工作室。我心目中理想的工作室是一個人為中心進行創作的空間，在這裡所有的傢具也都是為了配合人進行創作的。在這點上工作室和辦公室的定位是截然不同的。

Cyber studio的關鍵詞

１_ STUDIO AS WHITE SPACE／作為白色的創造空間

我把這個空間看作是進行創作的場所，是廣義上的設計空間。因此，這裡不是「辦公室／OFFICE」而是「創作間／STUDIO」。

這個創作間的空間本身就像「一張白紙」在這裡可以進行藝術創作，而職員就在這個白紙空間里進行創作。就像繪畫一樣進行藝術創作。

設計成白色的空間，同時也意味著這個空間就像是用來寫文章、繪畫的白紙。

這就是＜WHITE SPACE＞

２_ BIG HOUSE／大房子

3r是彼此心靈相通就像一家人一樣的群體。為此，這個CYBER STUDIO與其說是辦公室／OFFICE，不如說更像是個家／HOUSE。

地板是天然的木地板，辦工桌、餐桌、椅子都是鐵質的，配上實木、布等加工而成。

３_ NATURAL & NETWORK／自然與網路

地板、傢具都是天然材質，房間的牆壁、窗戶和窗邊的辦公桌都是玻璃材質，溫暖的天然材質和透明的現代感材質相互組合而成。

天然材質意味著「給人溫暖的回憶」，也意味著「NETWORK懷有創新的理想」。是兩種相反的概念，回憶與理想的相剋。而創造性即指相剋。

_＜NATURAL & NETWORK＞

４_ BOX & HALL／盒子與大廳

可以通覽全局的簡單構造，整體就是一個大廳。在這裡擺設上傢具、放上像玻璃箱的會議室等。

會議室也像大型傢具一樣，將來可以移走也可以增加。

屋頂上的空調裝置、線槽、消防用的管道、電線等全部露在外面，並圖上白色的塗料。用導標燈來照射，其放射光成為照明光線。

５_ SELF SUPPORT／自助

任何人都可以隨意選擇辦公桌工作。採用自由辦公／FREE ADDRESS的方式，將私人物品放在自己的存物櫃中。

有自動售貨機，自己客戶的茶水自己準備。垃圾處理、用餐及餐桌選擇等全部都自助。

擺放咖啡桌的地方作為廣場使用時，可以簡單拆分、收納起來。椅子可以摞起來收到一邊。

了解更多，您還可以參考：

《設計曼陀羅》

我選擇了50個與設計的深層概念可以進行相互鏈接的關鍵詞。與其說這50個關鍵詞是設計思想的體現，更不如說是對審美意識的連續捕捉，藝術家、建築師、設計師的作品本身包含了哲學，也是思想的體現，一件作品雖然反映的是世界觀的某個部分，但無數作品的集聚，就形成了世界觀的全貌，理解整個世界的過程也是如此。來自於語言的世界觀與作品一樣，無法填補對世界整體的理解，這不是內心產生的固有概念，而是需要對空中無數漂浮的、細微的審美意識在膠著集聚后形成的整體認知。

《日本的八個審美意識》

「微、並、氣、間、秘、素、假、破」的審美價值觀，應該是我們整個東方人原始情感被推演、轉化為智慧意識的美學總結，而這也是儒、釋、道所推崇的人生哲理。

《設計修辭法》

設計作品的關鍵詞到底是什麼呢？是思想，是方法，也是作品的外在表現。於是，我將其命名為修辭法。《設計修辭法》將50件作品看作是有形的論文以及思想的關鍵詞，通過將50件作品做成粘貼畫，進一步表達設計思想。50件設計作品中，除了有一個修辭法關鍵詞之外，與其他的多種修辭法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而設計的複雜之處也在於此。因此，我將每一件作品中蘊含的多種修辭法以線的形式聯繫在了一起，繪製了一張關係圖。如此一來，一件作品中所蘊藏的多種修辭法也就一目了然了。經歷了漂泊之後，當所有的修辭法都聚集在一起的時候，其體現的則是一種巨大的設計思想。

《素材與身體》

以25種材料為主體，和黑川先生關於身體的八個概念性思考。

黑川雅之集中闡述了自己對橡膠、木材、玻璃、瓷器、皮革等20種設計材料的理解和運用。其中一些是工業材料，擁有知性透明的美；另一方面，自然材料包含了時間的記憶，這是工業製品所不能替代的，也是經常被黑川雅之使用的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