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讓我解剖你

國內醫院病人搶救無效死亡后，家屬都需要簽一個接受或拒絕屍體解剖的同意書，從我當實習醫生到現在，還沒有遇到一個簽同意的。漸漸的，這也早已成為一個過場，偶爾有同意解剖的，醫生可能反而感到不安，害怕要吃官司。就算現在有一個死亡病人家屬同意做屍體解剖，也沒有多少醫生知道該走哪些流程了。

屍體解剖的意義對於現代醫學發展來說毋庸置疑，可以說整個現代醫學的根基就是建立在屍體解剖之上。從醫學倫理學角度，除非是對病人有絕對好處，不能破壞活人身體和組織的完整性，從靜脈穿刺到隔開身體都是如此。隨著內窺鏡和影像技術的發展，單純探查和診斷性質的手術、介入更是鳳毛麟角了。活檢和病理學還可以允許醫生通過一小塊可以完全再生代償的組織窺探疾病的本質。診斷水平的提高，是我們對病人的死因大多也可以在病人死亡前就做出預判，屍體解剖看起來越來越沒有必要了。有些高科技的人體顯示技術甚至要替代醫學院傳統的屍體標本解剖學習。但實際上，屍體解剖意義依然重大。

那麼屍體解剖到底有哪些意義呢？

第一，判明死因。有相當多的病人，在疾病尚未診斷明確之前，就因為進展太快而死亡了。在此之前，往往已經窮盡了醫生的知識儲備、思維能力和檢查手段。有些即便做了充分的檢查，但疾病的表現和檢查往往並不特異，反應不出疾病的本質。比如有的人便血，以為是消化道的疾病，但很可能病因來自血液系統、心血管系統；有的人呼吸困難，以為是呼吸道的疾病，但病因很可能來自長期不活動的下肢。這些腦洞大開的情況，有些在病人死前能判斷出來，並得到檢查證實；有些則還沒等看到醫生就死亡了；有些即便想到了，也確實是，但就是沒有檢查出來。在死亡病例討論中，可以有各種各樣的理論，就像案情推測一樣，但真相只能有一個。解開謎團，唯有對事件的第一現場——屍體進行勘察，那就是屍體解剖。

第二，推動醫學研究。屍體解剖在眾多疾病的研究突破上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比如川崎病。既然叫做川崎病，當然離不開主人公川崎富作。雖然這個病的特點是累及心血管系統，但最早川崎富作報道該病的時候，只是發現其特別長的發熱時間和一系列皮膚粘膜淋巴結的表現，並未意識到對心血管系統的危害，對該病的命名也只是「皮膚粘膜淋巴結綜合征」。這些病人後來死亡並做了屍體解剖，發現了心血管的病變，負責解剖的醫生查看病史，發現曾被川崎富作診斷過皮膚粘膜淋巴結綜合征。川崎富作和同事將兩者聯繫起來，對這種病的了解才進一步完善。如果沒有屍體解剖，會有更多兒童在不了解其後遺症的情況下，得不到及時治療而死於冠心病、主動脈夾層。

我們對人體的了解程度，對疾病的認識深度還遠遠不夠。有些疾病可能還沒有被發現，被當成了一種當前人們認識的疾病；有些之前認為是同樣的疾病，後來被發現分屬於不同的疾病；有些當前認為不一樣的疾病，後來發現居然是一種病。任何一次這樣的認識更新，都會給一大批病人的診療帶來洗牌式的革新，變得更科學和有效。而屍體解剖是當中不可缺少的一個環節。

普遍拒絕屍體解剖，短時期內也難以改觀。不妨從個人做起。我個人已經多次向家人表示不管是意外還是病逝，都要優先安排器官移植和屍體解剖。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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