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故事總是很長，相愛的人總是相守到老

我是一個不會講故事的人，這是因為在我身上發生的故事不多，而且，被我所銘記的太少。記得10年前當我領到結婚證書那一天，我不禁陷入一段很長很長的回憶。它像電影般串聯著我少年時青澀孤獨的時光，也折射著一個人成長的痕迹，還有「愛情」，這一路走過酸甜和冰雪的漫長風景。也許人生,就是不斷地停停走走。當我真的停下來回過頭去,才發現自己也擁有故事……

聖誕卡的故事

她叫Ｌ，是我國中的同學兼本組組長。她平靜如水，學習優異，但身為班幹部並不鐵面無私，他常常會在收作業的時候對我網開一面。初一的那次聯歡晚會，她被迫上台清唱了一首歌曲，記得她滿面紅雲，而歌聲美如天籟。也許是因為我帶頭鼓掌，我看見她沖我微笑，那笑容恍如隔世，伴隨她稚嫩而優美的聲線留在了我記憶的最深處。

那首歌叫做《風中有朵雨做的雲》。我精心找見了印有歌手孟庭葦畫像的聖誕卡，寫下簡單的祝福，悄悄丟進了她的抽屜。

這是我們之間唯一正式的「交流」方式，我至今還保存著她送給我的六張聖誕卡。那代表著六個年頭，代表著我膽怯而荒唐的「暗戀」歲月—— 從懵懂的國中直到分別的高中。我想奧斯卡「最佳男演員獎」真該頒給我。那個時候，深藏心底的種種關心、在乎和思念， 都被我統統的裝作若無其事、毫不在乎、心無掛礙。僅有的破綻，只會暴露在練筆本歪歪扭扭的詩行之中 ，留待一個人體味，一個人欣賞，一個人黯然神傷。

往 往

人 忘掉的

往往是曾經血氣方剛的自許的諾言

而忘不掉的

往往是心靈深處總在試圖忘卻的東西

人 厭棄的

往往是曾經最為珍愛的一切

而真正思念的

往往是一個根本不會思念自己的人 （1997.8.6）

暗戀是一種沒有回報的愛，它往往偷偷綻放在我們還不明白愛，無法負載愛的時候。即使這樣，那一份生命中少有的單純與虔誠，也足夠讓每一個用了心的孩子，可以聽懂泰戈爾的詩句：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生與死，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大學之後，我再也沒有收到過她的聖誕卡，也再沒有聽聞過她的消息。 可這段故事在今天回想，依然彌足珍貴， 依然能夠讓我長時間的沉默， 並且深深留戀。 自習室的故事

北京的秋天，清、靜、悲涼。 「烏魯木齊」——只有在《天氣預報》里才能聽見的地名。

我的大學生涯，就在這一片秋寒與鄉愁中開場。自習室是夜晚最擁擠的地方。 「早起的鳥兒有食吃」，所以，早去的同學一定會有課桌。我把自己埋沒在諸多法條之中，悄無聲息。直到有一天，在這片自習室里最安靜的角落，一個美麗的女孩忽然來臨。她叫C，她嬌嗔又好似命令般的告訴我： 「幫我佔好座位，我以後都要坐在你旁邊。」

印 象

我看見你站在那裡

你溫存的手指

在夕陽淡黃的絨毛里生長

許多顆堅硬的種子

在泥土裡屈服

森林成為大地茂密的衣架

晾著幸福的傳言

晾著小鳥們相愛的季節

我聽見 你說

我們在很小的時候 就已老了（999.10.28）

反客為主的「愛情」，竟會降臨在一個永遠害怕老師和女生的男孩身上。那個「永遠不會思念自己的人」，已不再讓我隱隱作痛。我似乎真的觸摸到了愛情的門扣，於是，我用最傻的方式發瘋的表達著自己的心意：我開始每天只吃兩碗餛飩，以保證自習室的課桌上可以擺滿她喜愛的零食；我開始知曉「口紅」與「唇膏」的微妙差別，並為此慷慨買單；我開始小肚雞腸，為她每一次的嫵媚和笑鬧而耿耿不樂。

終於有一天, 我幸福的座位被一個大我一級，能說會道的師哥輕易的佔據了。她的平靜讓我驚愕：「除了我父母，你是對我最好的人。但感情的事不能強求，你把愛想的太簡單了……」 我的「愛情」，持續了65天。我原以為那會是 一生一世。

我開始抽煙,並且留起了長發。我只想遮住我悲憤而孤傷的雙眼，在每個他倆牽手偎依的黃昏，在每個我心如刀割的漫漫長夜。普希金為愛情死在了決鬥場上。我沒有選擇決鬥，所以我還活著，並且拿到了畢業證書。只是那三年長久的緘默，已讓我的舌頭更加笨拙，眼睛更加冷漠。

我堅持把「長毛古惑仔」的光輝形象留在畢業證里，雖然此舉令我在日後的面試中屢遭質疑，但我想，我起碼留給自己老時的回憶，一份最真切的證據。就在這時，我接到她從男友家鄉的火車站打來的電話。他們分手了。我清晰的聽見從她沙啞的喉管里，傳出依然溫柔而平靜的聲音：你恨我嗎？

我艱難的躲避她的提問，靜靜安慰她。叫她保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應該明白，電話這邊的我比她還要難受， 但她也一定知道，我把愛想的有多麼簡單, 我對愛的態度就有多麼絕對。她說「謝謝」的時候，我們都聽見了彼此的強顏微笑……

我至今都不知道她所買到的，究竟是通往哪裡的火車票，我希望那列火車，可以把她帶往幸福。但關於她的提問，我卻早就有了答案：

我還是恨不起來你

雖然你給了我太多可以恨你的理由（2000.3.7）

我不相信分手的戀人，還能用最初的熱愛堅定的攜手餘生。但那短暫凄美的65天，一樣被烙進我的心裡，無法拭去。從此，關於那段回憶，我平添了更多的祝福與感謝。因為除了創傷和絕望，她還給了我成熟與堅強，並且讓我明白：屬於兩個世界的我們，只是在錯誤的時間裡，遇見了本不該認識的對方。在這個世界里，錯誤的東西不會長久，愛情也是一樣。 一條簡訊的故事

摸爬滾打了一年半，我有了一份比較穩定的工作。經濟尚無大憂，感情仍未「脫貧」。我這樣記錄了當時的孤獨：

在暖氣片上擱下冰冷的雙手

在廁所的隔板前狠狠碾滅煙頭

原來孤獨 不是一時半會兒

就能了結的事情 （2003.12.9）

我是個對「愛」沒天分的人，我只勇敢主動了一回。 但老天偶爾真的會愛一愛「笨小孩」， 陰差陽錯地成就了「笨小孩」的「笨辦法」，也改寫了他的命運。

她叫Z，小我兩屆，一個身高與籍貫反差極大，不善言語的湖南女孩。她絕對不曾料想到，一條「祝你好運」的簡訊息，竟會把她和一個同她一樣 「低頭走路，目不斜視」的陌生小夥子牽連在一起；她更料想不到，兩年之後，她將為了這個人，毅然決然捨棄家鄉美味的「毛式紅燒肉」和「醬板鴨」，而遠赴「烏魯木齊」 —— 一個她小時候一直以為應該屬於俄羅斯的城市，並在那裡習慣了寒冷、習慣了喧鬧、習慣了「羊肉串」和「拉條子」。

正如鄭均的歌中所唱，她是一個相貌平凡，但可愛至極的灰姑娘。她是除了我奶奶之外，唯一為我編織毛衣的灰姑娘； 她是唯一提醒我理髮，監督我「飯前便后要洗手」的灰姑娘；她是唯一會為我默默洗完一大堆臟襪子，接著不聲不息的整齊打放在暖氣上的灰姑娘；她是唯一能用五塊錢連採購帶烹飪，做出豐盛的「四菜一湯」的灰姑娘；她是唯一能安靜聽完我那些落滿灰塵的老故事，而潸然落淚的灰姑娘。

可是我，並不是什麼「白馬王子」。我只有一間九平方米、月租400元的小平房，和一顆「一定要給她幸福」的心。我曾為她偶爾讚美過的那條白金項鏈而奮鬥不息，但當她生日的時候，我掛在她頸上的，只是一個沉甸甸的MP3。可她笑的依然是那般知足…… 當我真的可以買的起那條白金項鏈的時候，我奶奶驟然去世，註定我必須告別北京的一切，返回家鄉照顧年邁的爺爺。

命運再次給我以巨痛，而給她的卻是殘酷的選擇。畢竟，我們才相識了一年；畢竟，湖南和新疆之間的千山萬水，已遠遠超越了她父母對她挂念的距離極限；畢竟，我無所成就，她還那麼年輕，……我兩天沒有接到她的電話，我生平第一次體味到了什麼叫做「萬念俱灰」。可眼淚真的奔涌不止的時候 卻是當我看見 —— 她悄遞我手邊的火車票，整整兩張……

度過平凡安穩的三年，我們的愛終於「修成正果」。在遙遠而美麗的烏魯木齊，我們終於領到了「結婚證書」。她指著證書上她的簽名，幸福而頑皮地問我： 「你該拿什麼謝謝我？」 這一次，她還是沒有料想到我竟掏出一張用紅蠟紙包好的小東西遞向她：「送給你，這是我最珍貴的東西。」 那裡包裹著我三年前在北京所用的電話卡，裡面儲存著我發給她第一條簡訊。

偶翻起這篇十年前的文字，恍然如夢。我突然發覺十年來我已沒有了故事，沒有了詩。8歲的兒子枕側酣睡，老婆仍在晾掛新洗的衣衫。這畫面索然無味卻真切幸福，一如落雪為泥，終結美與傷，足過留印，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