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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天群眾演員

下午五點,北京東五環外,尹各庄路口東。車站是草里的一塊鐵牌,遠處是倉庫般的建築。經過兩次換乘,兩個半小時車程,我從西南二環來到這裡。

與我一同下車的陌生男子,中等身高,有些胖,背一個包。站在人行道上,我和他幾乎同時伸進口袋,掏出一張紙條。兩人相視一笑。我忍不住問他,難道我們找的是同一個人?

我手上拿著一張「報道涵(原文如此——作者注)」,裡面寫了九個應聘職位,一條漫長的乘車路線,以及到地點之後,需要聯繫的負責人王老師。那人的「報道涵」與我格式相同,不過他要找的是徐老師。

我按照指示,撥打王老師電話。王老師問我,在哪裡,多大年紀,讓人先來接我。我一一告知。抬眼一看,那人也掛斷電話。

我們聊了起來。他叫胡斌,26歲,山東人,也是來報道上班。他已經交了一千八百元,原本說好是試用期的食宿費,兩個月後退還。

說話間,一輛黑色桑塔納駛來。右後方車門像被撞過,有一塊凹陷。年輕的司機,黑色T恤,戴著墨鏡。他沖我們問,是去影視基地嗎,是的話趕緊上車。

這幾年,的影視業熱錢涌動,發展飛速。招聘網站上,五花八門的劇組,一副繁榮景象。單看那些招聘文案,這個行業門檻極低,卻收入可觀,你不需要文憑,也不需要工作經驗,無論是想做演員,還是導演助理、攝像助理、化妝助理,來者不拒,只需發送一條簡訊報名。

2014年11月,北京律師張新年一位親戚的孩子,通過網上招聘信息,參加演員面試。交了五百元報名費,又要交三千多元。張新年獲悉后覺得可疑,調查發現,是個騙局。他前去報警,並陪同警察查賬,發現公司以並不存在的「北京電影製片廠演藝部」名義開具收據,臨時存放在抽屜的就有四本。自此,張新年開始關注網上影視招聘存在的種種問題。後來他發起「虛假演藝宣傳及詐騙公益救助項目」,接到很多諮詢與求助。

張新年告訴我,一些剛走上社會的年輕人,因為懷揣明星夢想,容易遭此騙局。甚至也有高中生,在網上看到相關信息后,瞞著父母,不惜以輟學為代價來到北京。「先是騙錢,然後可能演變為包身工,之後可能是性侵,尤其是涉事未深的女孩子,以拍片子為誘惑很容易被『潛規則』。」

張新年提供了一份網友曾總結的名單,有上百家涉嫌詐騙或非法經營的演藝公司。它們打著電影製片廠、影視基地、演藝明星的幌子,設計騙局。他說,首先,他們在簽訂合同之前,進行虛假宣傳;其次,招工合同實為勞動合同,本可以得到相關勞動法律強有力的保護,但影視公司試圖將這份合同轉換為經紀合同;再次,有的影視公司涉嫌借合同之名行詐騙之實;更嚴重的,不法分子甚至會實施強姦、非法拘禁、故意傷害等違法犯罪行為。

我決定一探究竟,找到了一家名為「北京豪昆影視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的招聘單位。在前程無憂網上,豪昆影視用刷屏的方式進行招聘,一天之內發了60個啟事。不過,在北京工商的網站上,卻查不到豪昆影視。招聘聯繫人叫澤輝,我和他微信取得聯繫,希望應聘跟組演員。在問了一些基本情況后,讓我前來面試。

5月24日上午,我來到鵬潤家園小區。澤輝是一個面相稚嫩的男孩,身材微胖,細長的眼睛,栗子色的頭髮。他帶我進了一處由住宅改造而來的辦公場所。正對大門是前台,原本是客廳的空間,有兩排桌子,共八個工位。幾個年輕人沒精打采,斜靠在椅子上。牆上貼了很多影視明星的照片、著名導演的簡介,以及兩面錦旗。其中一面綉著,「感謝籌備組推薦之恩」。

澤輝敲開一扇米色房門,讓我進去。這間房大約十平方米,一張醬紅色桌子幾乎佔據一半空間。桌子后坐著一個女子,大約三十歲,紅色短髮,紅色衣服。她介紹工作,跟組演員第一個月試用期,收入五千多,食宿都由劇組承擔,但需要交錢辦理工作證,「給你開張收據,一個月八百塊錢。」她開導我說,進劇組之後吃住不用錢,市裡租的房子可以退了,東西全搬到劇組去。

我堅持不肯,她最終鬆了口,改為二百定金。我給了她。她開了一張收據,沒有蓋章,只簽了個名叫果果。

隔了一天,我收拾好行李,再次來到這間辦公室。果果不在,一個男生接待了我。他遞給我一個抗日劇的劇本,其中一段是講兩兄弟分屬不同陣營,哥哥不讓弟弟進城門。他要我趕快熟悉一下哥哥的四句台詞,一會兒果果會來試戲。出門前,他鄭重地說,你仔細看,試戲會劃掉很多人。

大約半小時后,果果進門入座,告訴我可以開始。但她似乎心不在焉,看著手機,頭也不抬。我告訴她台詞念完了,她反應過來,放下手機:「你昨天不是交了二百還差六百嗎,你發工資了嗎?」

我們討價還價,最後我又交了三百元。

幾分鐘后,澤輝把我送上公車。驕陽之下,他眯著眼,勸我好好工作,不要丟了「報道涵」,有事就找王老師。

黑色桑塔納掉了頭,便一路直行。路上的指示牌顯示,往前不遠是六環。胡斌和我一左一右坐在後排,他指了指自己手機,示意相互留下聯繫方式。

幾分鐘后,桑塔納在一座平房前停下。屋子后廳連接兩個房間,這三處都擺了高低鋪鐵床,共十六張。鋪位全鋪被褥,但沒有人。其中一個房間靠著衛生間,衛生間地上堆了一疊被褥,如同垃圾。

徐辛庄平房。

我和胡斌被安置在房裡,就沒人再管。我們放下行李,決定出門走走。手機定位顯示,我此刻身處通州區徐辛庄大龐村。村子是北方農村的模樣,平房居多,灰濛濛的色調,土狗在村裡亂串。我們一直往村子深處走去,很快又到了大路。一輛接一輛渣土車經過,路上像是刮沙塵暴。胡斌低頭走著,嘴裡不停地罵。

胡斌說,國中畢業后老鄉帶他去打工,修核電站。去了寧德三年,又去了連雲港一年。他做建築,直到核燃料放好后,還要穿著防輻射服施工。他手下還有工人,年紀都可以做爺爺,不知道怎麼管。胡斌累得要死,早上開工就等收工,看不到前途。他也是在那時候胖起來的,每天晚上和室友一人兩瓶啤酒,一個月胖了12斤。

去年夏天,胡斌到了北京,擁抱互聯網時代。他報了班,學習網路營銷、平面設計。權重、SEO、PS把他搞得頭大。他邊學邊玩,沒正經工作,不知不覺花了四萬塊,開始想賺錢的事。

今年過完年,一個老鄉叫胡斌去廣西賺錢。老鄉混得很好,短短三年,在濟南買了房,買了賓士。胡斌心動,揣上兩千元錢,坐上火車投奔。但到了廣西,處處都很神秘。老鄉見面就告訴他,不要和家裡人說自己在哪。頭兩天,老鄉好吃好喝招待,四處帶他串門。有意無意,所有人都在談論,這裡有個國家項目。但是什麼項目,和他們有什麼關係,誰都不說,吊他胃口。

胡斌看在眼裡,卻心知肚明。他曾聽鄰居說起,這就是傳銷。果不其然,老鄉向他交底,國家項目叫1040陽光工程,是西部大開發一部分。公司現在參與其中,內部實行五金三晉制,上升空間大。但需要先投入近七萬元,之後可以發展下線。發展到6個人時,公司會獎勵4萬元。發展到21個人,就能有每月6位數的收入,直至拿到1040萬元。

第十天,胡斌借口回家拿錢離開了廣西。他心裡得意,「去你大爺的」。。他去了貴陽,又準備和人做生意。但到了后,他傻眼,心裡罵娘,又進來了。

二十天後,胡斌回到北京。沒安生幾天,再次被朋友叫去六環外。他第三次進了傳銷。夜裡,朋友告訴他,外頭也沒車回城,今晚就別走了,跟我們做生意能掙大錢。他呵呵一笑,我開車來的,就不打擾了。

胡斌說,他就想找一個穩定的工作。他在58同城填了簡歷之後,接了很多電話,推銷職業培訓。對方說沒錢不要緊,可以提供貸款。最後,他終於等到兩份面試機會,一個在丰台,一個在大興。

大興的是家工廠,工資四千元,而丰台的試用期月薪就有四千八百元。就這樣,交完一千八百元,胡斌坐上了公車。

吃過晚飯,我和胡斌被一輛沒有牌照的白色起亞接走了。

晚上九點,夜幕深沉。車裡放著DJ音樂,遠離大道,在鄉野村路行駛。車外是成片的莊稼地。車速很快,十分鐘后,起亞停在一座兩層黃色小樓前。一樓亮著白燈,裡面人聲喧嘩。

黃色小樓和白色起亞。

一扇白色的門,貼著辦公室的牌子,我徑直走去。一個小眼睛男人坐在辦公桌后,看起來是面試官。胡斌不知和他聊了什麼,爭吵起來。

一會兒,胡斌背著包,從辦公室徑直出了門外。我進了辦公室,面試官問了一些基本情況,又問:「你來的時候交了多少錢?」

我說,五百塊。他很不滿,告訴我食宿費這些錢可不夠,還得交,「試用期間所有的費用都是你自己承擔的。一共要一千八,你還差一千三。」

我問他,胡斌交了一千八,為什麼還走了?他不加思索,「他不想幹了,不想在這裡住。」

我被允許第二天上午再補齊錢,隨後被安排進二樓宿舍。

宿舍里網吧般的氣味撲鼻,11張高低鋪鐵床圍著四面牆排列。其中的幾個鋪位,堆著骯髒的被褥,發霉的涼席,自用自取。宿舍中間有一組木沙發,玻璃茶几上一本叫「器靈」的劇本,被描繪為「都市幻想超級網劇」。

和我一樣當天來報道的,還有李勇。

李勇33歲,身材瘦削,頭髮油膩,說話輕聲輕語。他應聘場務,也從徐辛莊農房轉移來。不過他在農房住了幾天,擁擠的宿舍,搖晃的鐵床,沒有肉沫的三餐,令他沮喪。兩相對比,這裡條件提升不少。他心裡滿意,便有熱情。第二天起床,他主動清洗過夜的鍋碗,並將一樓打掃乾淨。

李勇說,他老家湖北,小時候家境不好,沒錢讀高中,就和表哥表姐出門打工。他成了一名展櫃工人,在車間加工材料板,打造傢具。展櫃行業是誰製作誰安裝,他們白天製作,晚上去商場安裝。沒貨梯時,靠自己搬。每天他要工作八小時,再加班至少三小時。碰上工作量大,甚至通宵。最瘋狂時,他們連續幾天幾夜不休息,後來在車間站著都能睡著。

但工廠隱藏著各種危險,需要他們打起精神。有一次,槍釘打穿李勇手指,鮮血直流。他沒去醫院,簡單包紮繼續幹活。比起斷手斷腳的工友,他已經幸運很多了。還有粉塵污染,工廠沒有好的防護措施,只是每人發一個口罩。日積夜累,他患上咽喉炎。

李勇覺得這幾年身體每況日下。以前和老婆在一起,每天在家吃飯,感覺還好。如今兩地分居,他不會下廚,加上工作勞累,健康狀況愈加不行。

但他不敢懈怠,還是要拚命賺錢。他有一對兒女,不久前,全家在老家縣城買房,欠下十餘萬債務。李勇想再咬牙幾年,填上窟窿,就回老家,結束漂泊。他對北京沒有歸屬感,住在工廠周圍,鮮少出門。好不容易能休息,就在家睡覺。醒了,看看電子書,沉浸在網路小說的世界。

這幾年北京治理環境,污染企業陸續搬離,他們廠也準備去河北。李勇想藉此機會轉行。深圳有個電視台做記者的妹妹,讓他試試影視行業。李勇想,這樣也好。他自從出門打工,就沒有換過工作。他想做次自己,即便錯了也要一試。面試時,李勇交了兩千四百元,來到這裡后又交了一千八百元。他沒有懷疑過,對方說什麼他都信。

中午我補齊了錢。下午三點半,我和李勇,以及司機、面試官等人,上了無牌起亞車,被告知去八一影視基地報道。

房山區崇辛庄村在八一影視基地旁,我們住在一座貼白色瓷磚的兩層樓,二樓九個房間,每間屋子繞牆擺四張高低床。

晚上七點,宿舍的人陸續回來,全體人員被要求開會。門廳里站了三排,一共有十五名男生和四名女生。男生分住三間寢室,每間寢室一個小組長,站在隊伍外維持紀律。剩下是管理層,有郭導、他的姐夫和楊老師三人。

郭導是這裡的總負責人。他大約30歲,身材不高,又黑又瘦。腦袋像一顆滷蛋,橢圓光滑。只有頭頂有一片頭髮,染成栗子色,紮成小辮。眉毛粗短,眼睛總是瞪圓,直直地盯著人。他易怒,又充滿控制欲,不喜歡別人的插話和質疑。在強調自己權威時,他會說:「我拍了32部戲,愛奇藝能搜出來。」

門廳燈光不是很亮,像是將黑未黑的天色。郭導瞪著眼,滿面烏雲,表情嚴肅。有人把一疊手機拿來,他看了看,開始發話:「我再問大家一遍,同事間有沒有加聯繫方式的,有的話舉下手。」剛到的時候,楊老師強調了這條特殊的紀律,同事之間不允許加聯繫方式。郭導連問幾句,沒有人舉手。他點點頭,「沒有的話,我會抽查手機的。」

隊伍最右邊,兩位男生慢慢舉起手。我和李勇站在一起,輕聲商量,也舉了手,隨後被要求把手機交上。

郭導撇下嘴,雙眉緊鎖。他讓大家立正,抬頭挺胸,雙手放直。有女生沒有當回事,站得隨意。他走到面前,抬頭盯著她,大聲說道:「你們是不是要看我發火?」他從隊伍里叫出一名瘦高的男生,因為對方在笑。瘦高的男生被要求雙手抱頭,做20個蹲起。

大廳里安靜異常,只聽得見郭導的聲音。他來回走動,目光掃過每一個人。

「我這是為你們安全著想」。他說了三個驚悚的故事,印證不能互加聯繫的必要:有個女孩加了同事聯繫方式,被騙去廣西做傳銷;有個男生加了女生聯繫方式,把她約出去強姦了;還有個殺人犯混進來,睡在他旁邊。

散會之後,所有人手機被領回。郭導把四個違紀人員叫到一起,讓我們當著他的面,刪除對方的手機號,把微信拉黑。

第二天四點,所有男生起床,洗漱完畢,上交手機,排隊步行去拍戲。路上經過八一影視基地,卻沒有進去。大約一小時后,隊伍被帶到兩扇打開的鐵門前,沒有掛牌子,裡面綠樹成蔭,像個公園。

隊伍在門口等候,無事可做,大家三三兩兩,自己找樂。有人想起一個問題,追問了七八個人:如果你媳婦掉進了糞坑裡要人工呼吸,你救不救。眾人覺得有趣,都來圍觀。不論如何回答,總是一片笑聲。

日上三竿,我們終於進入園內,被帶到一輛大卡車后。卡車后箱打開,地上堆滿衣物,是群演的戲服。戲服粗布材質,不知多少時日沒有洗過,散發著異味。我們按人頭分配黃色和黑色制服,黃色是偽軍,黑色是地方保安團。我領到一套黑色制服,胸牌綉著「山東省保安第五團馬曉東中士」。還有一把道具步槍,沒有槍栓。

當天拍的是抗日劇《一馬三司令》,導演是個小老頭兒,據說偏愛戰爭題材,去年上映的《百團大戰》就出自他手。

我隨著群演隊伍來到一條岔路上,周圍是小樹林,支了幾張帳篷。保安團和偽軍被導演組分別叫走,站在不同地方等待。我被安排進樹林蹲下,被告知拍戲內容。一隊偽軍押送馬車駛過,保安團打埋伏,搶下金銀珠寶。

樹林里偵察兵報信的戲拍完后,導演把所有人叫去岔路說戲。他顯得很鄭重,告訴我們土裡埋了火藥,待會兒要一遍過,誰都不能出錯。我們又試了幾次,確認走位后,正式開拍。就見偽軍從路上走過,嗡的一聲,像是低音炮響了,腳下一震,塵土飛上半空。偽軍里幾個武行跳起,倒地身亡。保安團殺了出來,把偽軍包圍。一遍過,導演很滿意。這幾下折騰,一晃就到中午。

群演共有三批隊伍,約五十人,需要不停換角色。我又扮演了土匪和八路,直到天黑才收工。群演隊伍回到卡車旁,歸還服裝道具。疲倦寫在每個人臉上,只有徐徐晚風,讓人清爽。一整天時間,我沒看到一個痴狂的群演,為了一句台詞圍著導演不放。大家都很守規矩,在按部就班,聽候差遣。無人使喚時,便席地而坐,甚至倒頭就睡。

每個群演都有自己的故事。有一個曾經的士兵,在一次緝毒行動中,擊斃了向他開槍的毒販。有人童年充滿暴力,因為調皮被家長和老師狠揍,父親差點砍了他的手。也有人沉迷在遊戲世界,現實里兩個爹照顧他,遊戲里充了四萬人民幣。懷揣著對影視行業的憧憬,他們從老家來到北京,人生地不熟,稀里糊塗,幾經周轉,成為現在的樣子。

李勇鮮少與人交流,他眼神發直,像在思考。他也換了好幾個角色。我問他第一天感覺如何,他搖了搖頭,很失望。早在徐辛庄時,他就看過那些群演,吃住都很差,像是廉價的苦力。他覺得自己交了那麼多錢,不應該是這樣。

幾乎沒有人做滿過一個月,宿舍里大家找不出老員工。為什麼會這樣,誰也不知道。

這天晚上回去,我被調整到另一間寢室。我的上鋪是17歲的黃榮。他很陰柔,皮膚白皙,性格開朗。「老鄉啊,親一個。」他走過近前,嘴裡嘬嘬響,「我親的是自己的手,大家別誤會。」突然寢室小組長進來叫他,去辦公室和郭導談話。

幾分鐘后,黃榮回到寢室,惴惴不安,身子在發抖。屋裡只有三個人,他小聲說,自己要走了。

他雖然還未成年歲,但工作經驗不少。暑假兼職,他做過微商、投資客服、以及保安。但他最喜歡的還是追星,尤其愛楊洋,曾經請假去看他的電視劇發布會。大約一周前,黃榮來到北京,去菜戶營橋面試,希望做藝人助理。他沒想到,會來這裡,做了群演。更沒想到,這麼快就要離開。

「相當於面試介紹人,在網上發帖。」關了門,他壓低聲音,「在市區,在北京。」

此時黃榮已經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成為藝人助理。折騰了一周,他從市裡到東六環,又到西六環,最後回到原點。他會坐在電腦前,寫一些招聘信息,為後來的人編織一個夢,讓他們信任劇組。而完成一單,他可以得到20%的提成。

這時小組長再次進門,把寢室另一個人叫去辦公室,他在這裡也工作了一周。黃榮目送那人離去,更顯緊張。他坐到我身邊,悄悄道:「明天打電話給我。」

第二個人也回到來寢室。他們被告知,一共有三個人,今晚就要走。郭導進了寢室,他手裡夾著煙,催促這兩人,車子來了,趕緊收拾好。

「這怎麼收啊,太突然了。」黃榮站了起來,四處看。他帶了很多東西來,床上、床下、窗檯,都要收拾。除了衣物,吹風機是他的,200元的面膜不能扔,一個大嘴猴的枕頭,沒有它晚上睡不著覺。

半個小時,小組長又來催促。黃榮東找找西看看,假裝在抓緊,實則故意放慢速度,拖延時間。小組長走後,有人在討論押金問題。他像是想起什麼,停止收拾,提醒大家看清楚收據,「一個不顯眼的地方有一行字,我讀一遍,『此收據不作為經營財務收據結算的憑證』,根本沒作用的。」

他們拖著箱子,背著包,大約十一點離開。我去辦公室告訴郭導,自己不做了,明天離職。

那天晚上,李勇也離開了。幾天後我從微信黑名單里找回了他。他告訴我,第一天拍戲回去,思前想後,當晚就離開。他又到原來的工廠工作,每天夜班。等待一個月後退押金。

黃榮被送到西四環國潤商務大廈,成為一個客服。他內心矛盾,不想騙人,但又不捨得離開。同事們告訴他,每月都會發錢,拉的人頭越多錢越高。他開始自稱左老師,四處聯繫人,問他們是否願意來上班。我最後一次聯繫黃榮時,是以記者的身份,勸他離職。他告訴我,不要亂來,不要牽扯他的工作。

我也見到了胡斌。他說,那天晚上在黃色小樓里,面試官要求再交一千二百元管理費。他早打定主意,不會再交一分錢,於是出門離去。他一路往村口走,不知走了多久,看到一輛小黃車。小黃車能打開,但是車胎沒氣。胡斌不嫌棄,把它當救命稻草。他往市裡騎,每到一處公交站,停下看看,是否能有車坐。騎了兩個小時,他在三環終於上車,夜裡一點回到家中。

此後幾天,他的主要生活就是兩部分,找工作和要錢。第一次去要錢時,胡斌胸有成竹,覺得自己沒吃沒喝對方的,沒理由不退食宿費。他們吵了一架,對方讓他七天後再來。七天後,他依然沒有收到錢。對方又說,半個月後准退。

半個月很快又到。6月9日,我和胡斌一起前往他面試的地方。他輕車熟路,直接到了辦公室,進門就要錢。一個帶金項鏈的男子攔住了他,讓他去走廊說。胡斌瞄了一眼屋內,新來了兩個女生,正在簽化妝助理的合同。

胡斌被金鏈男告知,去八一影視基地附近,找一位徐主任拿錢。我們到了指定地點——公園般的大門前,是我做群演拍戲的地方。幾分鐘后,白色無牌起亞駛來,小眼睛面試官自稱就是徐主任。他告訴胡斌,錢款要一個月後才能退。如果等錢用,他個人願意出五百元。胡斌告訴他,一個子兒都不能少。他離開后,徐主任又打來電話,問他退一千元行不行。胡斌覺得可笑,自己的錢,卻像是找人施捨。

他說:「搞傳銷的沒騙到我,現在叫一個皮包公司給幹了。」第二天,他接著去要錢,並撥打了110。警察出警后,一切變得容易,金鏈男把一千八百元歸還了他。

——完——

題圖為拍戲的影視基地門口。所有圖片均由作者拍攝。

胡斌、李勇和黃榮均為化名。

本月輪值主編是郭玉潔,若有關於文章、選題方面的想法,可以寫信給她:[email protected]。她會儘快回復。如果您在三天之內沒有收到回信,說明您的文章不太適合正午,並且輪值主編感覺難以醞釀出完美的拒絕之辭,您可自由處理您的文章了。敬請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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