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創作十講｜論意（二）

二、筆意、書意、立意、意境、意味的審美特徵（上）

「意」在書法藝術的審美中，主要表現為筆意、書意、立意、意境、意味等，雖皆以「意」為主，然亦有大同小異之處。

（一）筆意

所謂「筆意」，即書法家在他的筆調中所賦予的內在情感和生命的律動，它抽象地體現自然美，通過線條的運動和力量來表現藝術主體的內在精神，通過點畫的變化和組合來表現藝術主體的外在風貌。「筆意」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比較偏重於筆墨技巧和功力，比較偏重於一種有意味的形式美。

圖一

古人用筆之意，其內涵是極其豐富的，它可以摻和其他書體的用筆特點。如衛鑠《筆陣圖》云：

結構圓備如篆法，飄颺灑落如章草，兇險可畏如八分，窈窕出入如飛白，耿介特立如鶴頭，郁拔縱橫如古隸。

以為篆書的圓融婉轉、章草的古樸灑落、八分的方勁峻利、飛白的枯潤自然，都可以豐富行草書的筆意。古人以篆法入行、以八分入草的例子不勝枚舉。至於從自然造化中取類萬象、遷想妙得，通過作者的觀察、體味、想象，使本無生命的點畫變成一種富有意味的形式。這種形式，不是具象的模擬，而是抽象的表現。他們從「利劍長戈，強弓硬矢」中體味到用筆的勁利；從「壯士佩劍，婦女纖麗」中觀察到體勢的剛柔……

楷書法多於意，自然的筆意表現得比較隱晦；草書意多於法，情感的流露發揮得極為自由。如鍾繇的小楷，點畫之間，多有異趣。清人《書法秘訣》謂：「鍾書須玩其點畫，如魚、如蟲、如枯枝、如墜石，其旨趣在點畫之間。」王羲之的行書，發筆處富有深意，字勢雄逸，如龍跳天門，虎卧鳳闕。

張旭的草書，如「風回電馳，奇怪百出，雖左馳右騖，而不離繩矩之內。」蘇軾評曰：「張長史草書，頹然天放，略有點畫處，而意態自足，號稱神逸。」這些書家，皆以用筆為本，一點一畫，縱橫有托；一波一捺，運用合度，意態雄逸，胸次宏博，故不窘於小成，而以書名後世。

（二）書意

所謂「書意」，即一個書法家運用其獨特的個性和表現手法，通過整幅作品所展現出的精神境界。它不是指局部的、具體的點畫和結構，而是整體的、抽象的風神和面目，它是在錯綜變化中體現出來的一種整體的和諧。曾國藩曰：

古之書家，字裡行間別有一種意態。如美人之眉目，可畫者也；其精神意態，不可畫者也。意態超人者，古人謂之韻勝。

顏真卿的楷書，端莊雄偉，有一種清剛雅正之氣；楊凝式的《神仙起居法》，筆意奔放奇逸，有一種飄然欲仙之氣；蘇軾的《黃州寒食詩帖》，筆意沉鬱，有一種悲涼蒼鬱之氣；顏真卿《祭侄稿》筆意鬱勃，有一種悲憤激昂之氣……

這些書家在其字裡行間，流露出一種精神意度，因此他們的作品十分耐人尋味，而這種精神意度是極難於模擬和仿製的。書雖小道，而精妙入微；形質易摹，而神情難求，故贗品難逃法眼，優劣自有真鑒。

（三）立意

所謂「立意」，包括兩層含義：一是創作前的藝術構思；二是一個書法家所追求的審美理想。

創作前的藝術構思，古人稱之為「意在筆前」。即在寫一幅作品前，先要對書寫的內容熟讀幾遍，如其中有難寫之字，可於空中演畫，並選擇與內容相符合的書體，另對紙張的大小、大約寫幾行、每行寫多少字，以及落款的位置等做到心中有數，這是第一步。

圖二

一切準備工作就緒后，便要「養興」，即培養創作的興緻和激情。「養興」之法，當雪其躁氣，釋其競心，安閑恬適，掃盡俗腸，然後默對素幅，凝神靜氣。落筆后，又要隨機生髮，因勢流轉，看高下，審左右，前後兼顧，首尾照應，自然水到渠成，天然湊泊。鄭板橋謂：「意在筆先者，定則也；趣在法外者，化機也。」落筆前意在筆先，這是一種總體上的把握；落筆后意在筆后，這是一種無意中的自然。「意在筆先」可以斟酌布局，安頓節目；「意在筆后」可以隨機應變，出奇制勝。如為將之道，既能運籌於帷幄之中而決勝於千里之外，又能靈活變通，出沒無窮。

「意在筆先」又指創作前的一種動機，即賦予作品的一種精神境界。意高則高，意遠則遠，意深則深，意靜則靜。一個善書者，必不拘泥於一種筆調，相反，他能運用多種手法表現不同意境的美，從而形成一種立體的風格。如楊凝式《韭花帖》之沖和淡遠、《神仙起居法》之蕭散飄逸、《盧鴻草堂志跋》（見圖一）之沉雄蒼腴、《夏熱帖》（見圖二）之淵懿奇古，四帖幾乎看不出為一人所書。又如褚遂良《孟法師碑》之方勁高古、《雁塔聖教》之清勁古雅、《房梁公碑》之疏宕秀媚、《伊闕佛龕》之寬博渾融，四碑面目都各不相同。

這種意境，往往與其所書寫的內容相吻合，融成一體，故學書者務必使胸中宏博，見地寬廣，筆下自然能縱橫有象，化出許多幻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