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故事的直男要有吃甜品的覺悟 | 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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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亮馬橋路50號。

距機場20公里，距市中心10公里，他就這樣若即若離地守著這一畝三分地，不聲不響，不爭不搶，一晃就是25年。

他叫凱賓斯基，是個120歲高齡的老派德國紳士，雙鬢斑白但精神矍鑠，古板認真中透著點特有的黑色幽默。

直到今天，北京凱賓斯基依然以老氣橫秋的「飯店」自居，就像90年代北京有錢人眼裡的「大飯店」一樣，早就淹沒在「國際酒店」的標籤中。

與那些裝潢少女、時髦流行、只適合拍照發朋友圈的網紅甜點店不同，凱賓斯基1層的麵包房，大概是帝都最直男的甜品店。

在這裡享受甜點的男性大大多於女性。務實多於華麗，內容大過形式，口感優於顏值。

暮氣沉沉的金棕色裝潢，方格子天花板。一般只在老北京炸醬麵館里出現的方形桌凳。王府井百貨那樣的橙色燈光。甜點櫃里陳列著萬年不變的老三樣。

空氣中飄著的都是「勤勞勇敢」和「忍辱負重」。

苦讓老男人有了今天的成熟沉穩；而甜，卻能激發了他們藏在內心深處的那個小男孩。

故事，就從這裡開始吧。

01

下午4點半，附近國際學校穿著漂亮制服的小男孩拉著太爺爺的手進門，坐在靠近甜點櫃的桌子。

太爺爺看上去是個體面人，規整的中山裝，棉布鞋，顯然不是第一次來，他熟練地點了黑森林——這裡20多年的王牌，經久不衰。

黑乎乎、有點丑且毫無花式造型的德式黑森林蛋糕上桌，小男孩大塊朵嘰，太爺爺則徐徐從兜里掏出金邊老花鏡，開始給重孫子檢查作業。

「這個題又弄錯了吧，先乘除，后加減，上次也錯得一模一樣。」

爺爺推了推眼鏡，一臉嚴肅地皺眉，但語氣里卻絲毫聽不到一絲責備。

「剛下課，爺爺一起吃蛋糕嘛，別看作業了好不好。」

小男孩挖下一大塊黑森林，送到爺爺面前。

爺爺突然表情嚴肅，「我不吃。」

語氣堅決，慈祥的臉上飄過一絲凝重。他放下手中的練習冊，端起茶杯。

小孫子怯生生地看著有點兒生氣的太爺爺，不知所措，索性把一大塊黑森林塞進自己嘴裡。

02

時光向前翻了70年，那年的太爺爺也是個「嗜甜如命」的小孫子。

那個年代，普通人家的孩子，是吃不到甜的。

過年的時候，大人會把僅有的糖果包進餃子里，做好標記，故意留給小孩，讓他們認為自己是唯一吃到甜餃子的「幸運兒「，祈求一整年都順遂平安。

所以在太爺爺的記憶中，甜，是一種難得的、奢侈的、象徵著好運的快樂。

03

後來，這個只有過年時才能吃到「甜」的「幸運兒」成了建國后第一批考進大學的有為青年，承載了全家人的驕傲和夢想。

那個年代的高校，其實比我們想象中要開放包容得多。

去學校旁邊的老字號買個點心，和女同學出門吃個咖啡蛋糕，聊聊馬克思、恩格斯主義，和火熱的革命理想......

那是太爺爺作為團支部書記，恰同學少年，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黃金年代。

可惜，那同時也是個講成分的年代。

太爺爺愛上了隔壁班基督教家庭的女同學，為了表達真心，這位本前途大好的有為青年，竟為了愛情放棄信仰，皈依基督，公然申請退出了團組織。

這個舉動在當年，無異於壯士斷腕，破釜沉舟。

04

大資本家家裡的大小姐，就像那一塊正宗的德式黑森林蛋糕。

資本主義帶來的朱古力，入口是厚重的甜，但餘味卻是縈繞味蕾的苦，甜苦交織的層次感，黑森林蛋糕就是那個時代的烙印。

大資本家當然是要被一個一個打倒的。

而曾為資本家的女兒寫過退團申請的年輕人，還未走出象牙塔，就要承受因為對「甜」的渴求，而相伴相生的苦。

先是被團委批評，然後是檔案里的「警告」處分。隨後是校園裡訕笑處處、流言四起 —— 想攀附人家大資本家的大小姐，這如意算盤好像打錯了呢。

年輕人的悲歡離合，哪個年代都差不多。

理想主義，剛烈但不堪一擊，外人看來輕浮卻鑽心的痛苦。

盤子里的黑森林蛋糕，杯子里的咖啡，流轉的青春時光，那些電光石火的理想，在當年的北京，彷彿曇花一現，不久就是烏雲滾滾。

05

後來的事情可想而知。

太爺爺雖然頂著「名校高材生」的光環，但卻失去了一個正常青年應有的東西：證明自己寒窗苦讀的畢業文憑、證書；本來可以分配得到的鐵飯碗，以及一切繼續工作的機會。

當然，還有愛情。

太爺爺從當年眾人仰慕的「青年領袖」，變成了一個遭人唾棄的廢物，連家人都冷言冷語，落井下石，認為他咎由自取，自食其果。

太爺爺再也不吃黑森林蛋糕了。

從小「嗜甜如命」的他，竟然開始害怕朱古力的味道，他甚至開始去抗拒與甜相關的一切。

再也不碰那些糖衣炮彈，那些蛋糕咖啡，那些美好但不適合的女子。

06

刀頭舔蜜，以死向生。

之後幾十年的暗無天日，渾渾噩噩，太爺爺也就這麼過來了。

如今，坐在凱賓斯基麵包房里的他，一臉的雲淡風輕。

他每周都帶重孫子來這裡吃一塊德式黑森林，但自己只喝茶。

小男孩天真無邪，想要和太爺爺分享黑森林的甜，卻殊不知其大半輩子吃了足夠多的苦，甜彷彿成了一種幻覺。

寧可沒有爆裂式的甜，也不要甜味過後，繞樑三日的苦。

07

陽光漸漸暗了下去，凱賓斯基麵包房里人流多了起來，多是附近剛剛下班的白領們。

小男孩幹掉黑森林，一臉的滿足感，太爺爺剛好喝完了第三杯茶。

一老一小站起來，走出門的時候，小孫子望了一眼甜點櫃，抬頭看著太爺爺，

「我想打包一個黑森林，帶回家吃。行嗎？」 小男孩悻悻地說。

「你是男子漢，要學會克制。」

小男孩撅嘴，滿臉的失望，似懂非懂地看著太爺爺，一老一小手拉手，緩慢地走出了凱賓斯基的大門。

這是雅趣「男人與甜」的卧底故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