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是一顆行走的春藥

古墨社

小孩子喜歡李白，可能只是單純的喜歡他的詩歌。

成年人喜歡李白，必定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年少輕狂時的自己。

風煙俱凈，天山共色，朝霞燦爛如火。

李白就在這時候走進了匡山書院的大門，綠樹在身後閉合，階梯沿山勢盤旋而上，旁邊的童兒說：「少爺，聽說匡山書院很厲害的。」

他緊了緊身後的長劍，哈哈大笑道：「你在你少爺面前說誰厲害？你看看你家少爺，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十五觀奇書，做賦凌相如……你家少爺就是天下第一厲害的，知道嗎？」

匡山上的樹葉被風一吹，沙沙作響，好像在回答他：「是的是的，你是第一厲害的。」李白滿意地笑了，拾級而上。

在書院里報完到已經是中午了。文學院唐詩班的一群人準備去吃飯。

王昌齡是個熱心人，帶著李白去食堂，路途中問他：「李兄從山下來，可曾聽說過有一少年手刃數人？」

據說昨日中午，江油縣城街頭有一個老翁賣包子，幾個惡霸來強行收保護費，不但搬走了老人的十幾屜包子，還將老人踢翻在地，搶走了錢袋。

眾人憤憤不平，卻不知如何是好。

一個白衣華冠的少年，在聽左鄰右舍屢屢述說這些惡霸的惡行后，憤怒至極，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一人提劍闖進惡霸聚餐的酒店，盡數將人殺了。

王昌齡遙望群山，神思久久，羨慕不已：「儒有輕王侯，脫略當世務。就算是個書生，咱也有輕視王侯的時候。他日得見，一定請他喝我珍藏的大匡山的竹葉青。」

一聽到有竹葉青喝，李白眼睛剎那間亮了，一疊聲問：

「什麼竹葉青？多少年的？佳釀之處，必有良泉，大匡山有好泉水嗎？沒有吧？王兄，王兄，你別走……我就是那個人，我就是。」

後世有人出了一本書，叫做《男人研究》，其中做過一個統計，什麼樣的男人最不得人喜歡。

得出的標準是這樣的：

內向、窩囊、忍辱負重，缺乏敢作敢當、呼風喚雨這些強勢的男性特徵——這代表著大部分男人的特點，不管中西方女人，都不喜歡。

反之，一個衣著有品味、真實、聰明、敢做敢當的男人，簡直就是一顆行走的春藥，讓人歡喜。

這說的可不就是李白了。

李白的先祖在隋末因為獲罪被流放到碎葉——今天的中亞，那裡是突厥人居住的地方。

李白在這裡度過了童年時代，突厥人的豪爽和真實，一生都流淌在他的血液里。

後來他的父親逃到巴蜀，一家人就定居在蜀中紫雲山下，天天聽道士講經，讓李白對世俗皇權少了敬畏。

回到匡山學院，在聽說眼前的少年就是李白的時候，王昌齡兩隻眼冒起了無數星星。

他問李白：「那李兄的理想是做一代豪俠？」

李白不屑地說：「做豪俠只是初步理想，天生我才必有用，當官報效國家才是我的終極理想。」

為了實現理想，李白同學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從不妥協。

24歲，他第一次來到長安。

不是參加科舉，是直接寫了自薦信給朝廷官員要求當官。

比如安州裴長史、荊州大都督府長史韓朝宗。

李白在給韓朝宗的自薦信里說：「願為輔弼，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

韓朝宗吹了一口宣紙：「才華橫溢，口氣太大了，可惜。」

自薦失敗，李白鬱悶至極，說：「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通天的大道，為啥就沒有我李白的路呢？又說：「路逢鬥雞者，冠蓋何輝赫。」一個鬥雞的都比我混得好啊。

——你以為李白這麼鬱悶，就算了？想得美。

公元742年，李白41歲，在紹興遇到一個叫吳筠的道士，唐玄宗召他進宮去論道，他邀請李白跟他一起去。

李白覺得機會來了，就跟著一起去了。

這是李白第二次進長安。

吳筠向當時的丞相賀知章推薦了李白的詩歌，賀知章看了之後，連聲稱讚：「厲害厲害，你是從天下被謫下來的神仙吧。」

並向唐玄宗推薦了他，皇帝下詔命他為翰林供奉。

得意的時光很短暫，沒過多久，他就被朝廷中的權貴所饞毀，被「賜金放還」。

李白鬱悶得要死了，他說：「我本不厭世，世人自厭我。」

又說：「楚國青蠅何太多？連城白璧遭饞毀。」

蠅營狗苟的人太多了，連我這樣白璧無瑕價值連城的人都被毀了！

——連皇帝都直接趕他走了，你要是李白，你會不會算了？當然，你不是李白。

李白沒有屈服。來，學習一下這首詩：

勸爾一杯酒，拂爾身上霜。

爾為我楚舞，吾為爾楚歌。

且探虎穴向沙漠，鳴鞭走馬凌黃河。

恥作易水別，臨歧淚滂沱。

這首詩是他從長安被趕出來后，想去薊門，經過大梁時所做，意思是咱繼續努力吧，哭哭啼啼非男子漢大丈夫所為。依然是戰鬥力滿滿，豪情壯志滿滿。

沒有多久，安史之亂起，李白正在廬山，唐玄宗的兒子永王李璘出兵東南，經過九江，李白以為報效國家的機會終於來了，入永王幕，慷慨從軍。

——是的，兜兜轉轉，李白在最後又上了戰場。

不可否認，李白過於理想化的人生設計，在現實人生中當然要不斷失敗，可是每一次絕望到底，他就能很快昂揚到底，自信到底，豁達到底。

這種屢敗屢戰，絕不妥協，有幾個男人能做得到？

04

平交王侯，藐視權貴，說的人太多了，可是真正做到極致的，從古到今，只有李白一人。

李白第二次到長安，得賀知章推薦，見到了唐玄宗，誠如上文所說，那是李白一生中最得意的時候。

皇帝玄宗見了李白，「降輦步迎，如見綺皓。以七寶床賜食，御手調羹以飯之……置於金鑾殿，出入翰林中，問以國政，潛草沼沼，人無之知者。」

意思是：見了李白，唐玄宗高興極了，他從自己步輦上面下來，就好像當年漢高祖劉邦迎接商山四皓一般。

接著，他又立刻讓人搬來了七種寶石做成的珍貴的椅子，請李白坐了上去，然後親自端起碗，親手用勺子調好飯菜和湯，侍奉李白用餐……

受到這樣的待遇，從頭到尾，並沒有李白受寵若驚諸如此類的描寫。

雖然得唐玄宗如此厚待，但是李白的天性從未改變，該幹啥幹啥，日日在長安城大街小巷找好酒喝。

有一次，唐玄宗和楊貴妃飲酒作樂，想讓李白去寫首詩捧捧場，找了很久，才在一家酒館里把半醉的李白給拉了出來。

李白到了皇宮，還是半醉未醉，皇帝讓人潑了一桶水他才清醒了點。

他對皇帝說：「要我寫詩可以，我要高力士給我脫靴，貴妃給我捧硯，國忠給我磨墨。」幾下照辦。

李白當時為楊貴妃作詩三首，其中「雲想衣裳花想容」最為著名。

唐玄宗看了大呼：「好！」

但是，李白當時的行為卻讓楊國忠和高力士非常光火。

高力士天天在楊貴妃面前吹風，說李白的清平調是借趙飛燕諷刺她，趙飛燕後來失寵，這不是詛咒貴妃嗎？

一來二去，唐玄宗就被楊貴妃的枕邊風吹得疏遠了李白。

李白也漸漸意識到自己不得重用，乾脆與賀知章、崔宗之等朋友一起自稱「酒中八仙。」

李白的叔叔李陽冰還記載了另一件事。

說李白被賜金放還之後打算登華山，喝醉了酒，騎著驢就上路了，路過縣衙，也沒下驢。

縣令十分生氣，派人把李白帶到公堂上問道：「你是什麼人，路過公堂你敢不下驢？」

李白在供詞中不寫姓名，只寫：「嘔吐后曾使皇上用手巾擦嘴，吃飯時皇上親手為調勻肉湯，寫字時楊貴妃捧著硯台，高力士幫著脫靴。在天子殿門前尚許我縱馬賓士，華陰縣衙門口，卻不能騎驢而過？」

縣令看了，又驚又愧，忙行禮道歉說：「不知道是翰林學士來到此地。」李白大笑著揚長而去。

作為男人中的男人，小情趣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李白寫過一首膾炙人口的小詩：

小時不識月，

呼做白玉盤。

又疑瑤台鏡，

飛在青雲端。

意思是：小時候我不認識月亮，說月亮是一個白色的盤子，又懷疑是瑤池裡王母娘娘的鏡子，飛到了雲上。童心可可，稚語嘻嘻，你能想象這是那個「手刃數人」的李白？

大凡能做春藥的男人，一定不止是兇狠，不止是才華橫溢，一定有柔情似水的一面，一定有讓女人的心剎那間柔軟下來的一面。

心情很平靜的時候，他坐在屋前看山，他說他在看山，山也在看他，他們倆「相看兩不厭」，也不知誰是誰的風景。

更別說跟影子喝酒，這麼有趣的事了。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一個人的時候，怎麼也不會寂寞吧，寂寞了就請月亮來喝酒，跳舞給它看，唱歌給它聽。

他和崔宗之是很好的朋友，兩人一時興起，就會在月色如水的夜晚乘舟賞月，一路從採石到金陵，什麼都不做，就是賞月。

李白穿著宮錦袍，旁若無人，高談闊論，與樹說話，與月說話，與江水說話。

這樣的李白，男人和女人，誰會不喜歡？

他的朋友遍地都是。

在山東徂徠山的時候，他與孔巢父等六人拉幫結派，合稱「竹溪六逸」。

後來到了長安，達官貴人又蜂擁而來，他又有了8個好友，稱為「酒中八仙。」

他跟汪倫、王昌齡都是幾十年的好友。

在他去世后，又和小兄弟杜甫被尊稱為「李杜」，成為唐詩的兩大高峰。

男人如此，女人就更不用說了。

李白一生有名有姓有記載的妻妾有四人。

魏顥在《李翰林集序》中記載：「白始娶於許，生一女，一男曰明月奴，女既嫁而卒；又合於劉，劉訣；次合於魯一婦人，生子曰頗黎；終娶於宋。」

用了兩個「娶」，兩個「合」，意思是李白娶了兩個老婆——這兩個老婆地位相當高，父親都是退休的宰相。

他收了兩個妾——或者連收都沒收，直接跟他了。

除了兩妻兩妾，李白還有無數的紅顏知己，身份遍及各行各業，有良家女子，有女道士，更有歌姬歌妓。

這位女道士叫李騰空，是宰相李林甫的女兒，與李白的第二人妻子宗氏是好友，李白曾經做詩送給她，詩里頗為曖昧。

他也從不避諱自己與歌妓的往來，還曾經帶著金陵的妓女去謝靈運的墳墓前朝拜——為啥呢？

因為謝靈運曾經帶著一群小妓女在金陵隱居，李白覺得唯其如此，才可以跟謝靈運相提並論。

為什麼這麼多女人猶如飛蛾撲火一樣去追著李白呢？看這首詩：

君歌楊叛兒，妾勸新豐酒。

何許最關人，烏啼白門柳。

烏啼隱楊花，君醉留妾家。

博山爐中沉香火，雙煙一氣凌紫霞

尋常的嫖客，也許會看輕了這些妓女，但是李白卻不這樣。

這首詩歌寫的是李白的「一夜情」，然後詩里儼然已經洋溢著人間煙火味。

女人們之所以願意跟著李白，固然是因為他帥氣，有男人味，更主要是，李白對這些女人與對待王侯沒有區別，每一個都給予應有的尊重和發自內心的喜愛。

他能從塵埃之中開出青色的蓮花，他有水晶一般的赤子之心。

07

李白從軍以後，李享即位，以叛亂罪討伐李璘。

李璘敗，李白被蒙冤入獄，后長流夜郎，被郭子儀所救，赦。

——年近知天命的年齡，你想李白是不是從此以後應該在家含飴弄孫，享受天人之樂了吧？

沒有。

公元761年，60歲的李白聽說老朋友李光弼出征東南，他又想報效國家，於是再次從軍，無奈半道病還，前往族叔當塗縣令李陽冰處。此年病逝。

也有人說，李白喝醉酒後，看到江中的月亮美極了，想去捉月，溺水而亡。

不管哪一種，這個男人，總是結束了自己傳奇而美麗的一生。

我們懷念李白，是因為他「遍干諸侯」的豪氣。

是因為他「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的豪情。

是因為他「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的理想。

是因為他「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傲骨。

還因為他「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名朝散發弄扁舟」的悲憤。

更因為他「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的自由。

沒事讀讀李白的詩吧，他總能讓男人豪情萬丈，讓女人情思暗長。

天下那麼多男人，給我一個李白，足矣。

王皮皮，畢業於武漢大學中文系，任著名刊任編輯記者10餘年，后遊學美國。關注文化與世界文化的差異，聊市井八卦，寫風花雪月，另一隻眼賞古典詩詞。；ID：wangpipihua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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