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 我們天上見

沒那麼多感受，遺書就放在他的口袋裡，寫的我的號碼，我連夜去的現場，屍僵還沒解除，保持著最後的姿勢，我想把他的手捂暖一點，但無奈那個時候不知是因為感情崩潰還是因為的確力氣太小，我怎麼都掰不開他蜷縮的手指，硬得像石頭一般，我氣得直朝他踢，非常非常的憤怒，工作人員掐著我的手把我帶離他的屍體。

問我什麼感覺，就是憤怒，不知從何而來的憤怒，一直到現在都是這樣，一想起他的死，依舊是不能抑制的顫抖的憤怒。

沒有悲傷的感覺。

就是憤怒。

大學同學，血癌。他真的很帥，是我們班最帥的男孩，上學的時候喜歡穿 Nike,我們女孩給他起外號也叫 Nike。

他生病的時候我剛畢業一年，學校組織捐款，我才知道原來他生病了。

學校做了個募捐的 ppt，裡面有他化療時的照片，我看著他坐在病床上穿著病號服的樣子，當時眼淚就落下來了。

而後我捐了筆錢，他父母來電話感謝，我又有了他的聯繫方式，我每天給他發簡訊，講段子，儘可能的逗他開心。

他說，你不用給我錢，其實化療花不了幾個錢啊。

我說，不多不多，一點心意啊。

他說，你工作很有趣啊，我也想出去工作。

我說，會的會的，以後好了就出來工作，什麼人大研究所，不稀罕！

他說，手術很成功。

我說，好啊好啊，那真是太好了，等我有空了去看你啊。

後來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他的電話。

從他生病開始我一直都是跟他簡訊聯繫，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休息不方便接電話。所以電話響起的那一刻我是詫異的，而後接了電話，是他姑姑。

她說：他已經不在了。他走之前讓我跟你說，讓你以後不用再發簡訊給他了，不要浪費錢，他不能再回你的消息了。

我當時就在上班的路上，站在馬路中央，烈日炎炎，舉著電話，看著對面的紅燈，聽到這句話，一瞬間就淚流滿面，幾乎是毫無預兆的。

我說，你節哀保重。

然後我就掛了電話。

而後一邊擦眼淚一邊往單位走。

什麼感受？

就是這件事過去十來年了，我現在寫這個回答的時候還在掉淚。

我沒有應約去看他，而後就再也沒有機會，這是我人生里最後悔和不能釋懷的三件事之一。

有些事想做就去做，別等明天，因為有些人等不到你的明天。

那年我們一起大學畢業，一起北上讀研。

那年我們機緣巧合，一起出國，又在同一個城市。

那年我們一起做了好多好多事，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一起出去玩。她常常說，你老公不在身邊，你就把我當你老公了。

我就沒心沒肺地說嗯吶。

其實我並不喜歡粘人，如果沒人陪伴，我自己也能吃飯看電影，可是遇到了特別投緣的朋友，就根本不會想黏不黏人這回事了。

因為好玩的事情都想跟她一起做。

清秀，開朗，大大咧咧，元氣少女。

這幾乎是所有人眼中的她。

跟我一樣常年追星狗，不過她追的是五月天，我追的是東神。我經常炫耀男神的顏值，她總是賤賤地說，反正他們已經解散了呀～～

簡直討打。

那一年特別快樂，無憂無慮。

回國后，她也常來北京找我玩，給我背一堆麻花，燒餅，然後蹭我的飯卡，宿舍，我也心甘情願地養她幾天，誰讓她那麼可愛呢。

那時我習慣在微博吐槽，她習慣第一個給我評論；她習慣深夜刷微博，一刷就佔滿我整個首頁，對此她特別自豪。

她藏了很多攻略，說是留著以後出去玩。

2013 年的夏天我們還一起回母校，在校園裡溜達，說說大學里的那些人和事，感覺好像還在昨天一樣。

2014 年畢業，她來北京找工作，而我要離開北京。我送她上捷運，想著這幾年應該都不會再見，我有點兒難過。她依舊嘿嘿笑，她說以後還可以去韓國找你玩兒啊。

然後她進了捷運，回頭沖我招手，笑得特燦爛。

那是我與她最後一面。

這兩年只要一想起她，就想起她在捷運站里，回頭，揮手，微笑，就像一個慢鏡頭一樣，一幀一幀都特別美。

她說要來我的婚禮，結果沒有來；

她說要來找我玩兒，也沒有來。

她給我發最後一條信息，是祝福我新婚快樂。

她走的那天，我還在撒著歡地玩，接到朋友信息的那一刻，人都傻了。

不知傻了多久，然後嚎啕大哭，然後自己也大病一場。

我知道她病了，我以為她過幾天就好了，可她卻再也沒有好。

體驗就是……

我再也不敢聽五月天的歌，

再也不敢回我倆一起待過的城市，

偶爾還會給她發微信，告訴她我最近過得好不好，有什麼開心的事。

會在半夜去她的微博，看她以前分享的那些攻略。她說的以後並不遙遠，可她最終也沒有去。

可是一直沒有夢到她。

特別特別想她，卻夢不到她。

後來，只有一次她來到我夢裡，沒有說話，就那樣看著我。我驚醒，她卻早已不在。

告訴朋友，朋友說，她大概也只是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看著以前的照片，淚流滿面。

有時我會想，她的靈魂或許也會路過這片天空，會想起以前我們在這裡的點點滴滴，想起我們最美好的二十五歲。

我好想她。

前幾天，就在前幾天一位朋友離開。

熬了一夜沒睡，早起去了東郊殯儀館，共同的朋友都來了。

去的路上，北京夏天的朝陽很刺眼，可能也是一夜沒睡，陽光一晃人都有些飄忽。我這個人看事情總是聯想，到達殯儀館的時候是早上七點，我在路邊抽了一根煙。路上車來車往，人們出發或者歸來。當然也有人新生和離去。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活著這件事情很荒誕，像是一出戲劇，荒誕而又真切。

這位朋友是因為喝茶相聚在一起，身體有恙已經好幾年了。堅強而樂觀，我們常常會因為她的開朗而忘記，她一直在與痛苦作鬥爭。由於朋友夫婦信佛，告別的過程中，朋友們一直在為她念經。朋友的愛人說，其實她走的很平靜，也希望朋友們能把她的笑容和善意傳遞下去。

我記得在趕劇本的深夜裡，朋友圈嚎叫「很餓」。她留給我擁抱的表情。想到又跑去回復她擁抱。可是她看不見了。

我記得我們在夜裡飲茶，在飲酒是高歌，我們用方言念詩，說些有的沒的。她回貴州老家學做豆腐，回來告訴我們留守兒童之家的信息，我們整理乾淨的衣物、圖書給孩子們。某個春天還沒有到來的時候，給朋友們做酸湯火鍋。她和所有的朋友一樣，叫我老鄧。

這大概就是追思吧。追憶、思念。

儀式上我沒有哭，前一晚聯絡寺院為她做佛事。師父說，她這是離苦得樂。所以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我應該替她高興，可也笑不出來。

上半年出差許久，錯過了她最後一次生日。當日朋友們在群里、朋友圈裡，各種直播。現在想想，音容宛在。

還有幾年前，我和朋友共同的生日上，一同飲酒的哥哥，明明約好改日繼續舉杯，月余后，就離開了我們。

大概是到了該學習相聚別離的年紀。身邊生死交錯，孩子慢慢長大，親友們慢慢離開。我們太努力太努力的向前奔走，忘了停下腳步，看看身邊的人，看看自己。很多時候，很多人和很多事，過去了想想就像是一場夢，時間再久一些，細節也記得不那麼真切。

真的，那些我們愛過的人，好像很多都沒有好好告別。無論是離開，或是離去。

願終有一天會再見，或者，彼岸見。

北京的天又亮了，鳥兒開始鳴叫，人們開始晨起，迎接光明和希望。晚安。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