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產權都是專有權嗎？《民法總則》第123條第2款解析

摘要：

所謂知識產權是專有權，其實是指根據專利法、商標法、外觀設計法和著作權（以及鄰接權）法等賦予權利人的法定的排他權利（exclusive right），在侵權判定中，只要被告的行為（侵權事實）落入了法定的專有權利的範圍，或者說被告實施了未經權利人授權就應該被法律所禁止的行為，就構成侵權，原則上就應該停止侵權並賠償損失。所以，當有人問我：被告製作了盜版產品但未銷售，是否構成「即發侵權」，是否要賠償損失？我的回答是：無所謂「即發」，因為被告已經侵犯複製權，應該賠償。這才是「知識產權是專有權」的本質要求。

所謂知識產權是專有權利，只是相對於反不正當競爭保護而言，一部分知識產權所具有的特徵，我們並不能把所有的知識產權都概括為是專有權利。甚至連專利、商標、版權這些我們看起來是天經地義的專有權利，其權利的內容也並非僅僅可以用「專有權利」這樣的字眼來加以概括的。因此，《民法總則》對知識產權的這個定義大有值得商榷之處。

根據新頒布的《民法總則》第一百二十三條第2款的規定,知識產權是權利人依法就下列客體享有的專有的權利：

（一）作品；

（二）發明、實用新型、外觀設計；

（三）商標；

（四）地理標誌；

（五）商業秘密；

（六）集成電路布圖設計；

（七）植物新品種；

（八）法律規定的其他客體。

那麼，如何理解知識產權是專有權? 該款規定的知識產權的客體中，是否全部都享有專有的權利？ 本文試對此加以分析。

從林林總總的關於知識產權的各類教科書、法律全書以及學術專著對於知識產權的概念、特徵的介紹中，我們可以發現，大多數學者都提到了知識產權具有專有性這一法律特徵。不管他們對於這種特徵的具體含義的理解的差異如何，也不管許多人是否完全是人云亦云，知識產權的專有性特徵似乎已經得到多數學者的認同。而知識產權的壟斷性也就成了知識產權的專有性這一特徵的自然延伸。有的學者甚至於在專有性和壟斷性之間直接劃了等號：專有性即獨佔性、排他性或壟斷性。[1]民法總則對知識產權的定義，顯然是受到了IP理論界闡述的知識產權法律特徵的影響。

專有權，在英文表述中，應該是指exclusive right。專利權、註冊商標權、著作權等法定的知識產權都擁有禁止他人擅自使用其專利技術、文藝作品、商業標識的權利，這個「使用權」[2]就是具有專有權的性質，任何人只要未經許可進入法定的專有權的範圍（其實質是法律規定的權利人可以控制他人實施的行為），就構成了侵權行為（infringement）,而無須考慮什麼主觀過錯，也無須考慮什麼實際損失。正是因為侵權的構成（甚至損害賠償責任的承擔）無需過錯和損失的考量，所以，知識產權才被叫做專有權或排他權（exclusive right）。這個無需考慮主觀過錯的侵權（infringement）區別於另一個我們也稱為侵權的，但需要考慮主觀過錯以及損害後果的tort。鄭成思老師對此有清晰的闡述：[3]

即便是大陸法國家，因為存在物權請求權和債權請求權的區分，侵犯專利權、著作權和註冊商標權也會產生類似於英美法 infringement 的法律後果和侵權救濟。而《民法通則》中特殊的「民事責任」規範將停止侵害與賠償損失的責任方式相提並論，統稱「侵權責任」，導致了司法實踐中對知識產權侵權責任的構成要件認識混亂，有時完全忽略了知識產權享有「專有權」保護的意義。正因為如此，學者提出了「知識產權請求權」的概念，以解釋知識產權侵權中存在的特殊問題[4]。所謂知識產權是專有權或者排他權，主要就是從這個意義上去說的。

總之，所謂知識產權是專有權，其實是指根據專利法、商標法、外觀設計法和著作權（以及鄰接權）法等賦予權利人的法定的排他權利（exclusive right），在侵權判定中，只要被告的行為（侵權事實）落入了法定的專有權利的範圍，或者說被告實施了未經權利人授權就應該被法律所禁止的行為，就構成侵權，原則上就應該停止侵權並賠償損失。

所以，當有人問我：被告製作了盜版產品但未銷售，是否構成「即發侵權」，是否要賠償損失？我的回答是：無所謂「即發」，因為被告已經侵犯複製權，應該賠償。國內很多學者對於鄭成思老師介紹的「即發侵權」概念或主張進行瞭望文生義的解讀，把「即發侵權」理解為即將發生的侵權行為，或者把即發侵權等同於即將銷售或許諾銷售行為，或者把臨時禁令作為是針對即發侵權的救濟措施。其實，鄭成思老師是從批評「一切侵權的認定均須以已經造成的實際損害為條件，無損害即無責任」的觀點出發來闡述「即發侵權」的理論的【參見《鄭成思知識產權文集. 國際公約與外國法卷（一）》第61頁】。在他看來，根據即發侵權理論，只要被告實施了「製造」專利侵權產品的行為，就可以構成侵權，而無須考慮這個侵權產品是否已經推向市場，即便尚未侵犯銷售權，尚未造成什麼實際損失，也已經侵犯了專利權。即便非商標權人在庫房裡面存放了帶有商標權人商標瓶貼的酒瓶，而尚未裝上假酒，尚未出售以及造成實際損害，按照商標法的規定（擅自製造商標標識），也是侵權行為——這就是TRIPS協議第50條要求成員國所禁止的「即發侵權」，把侵權產品制止在進入流通渠道之前，而不是之後，把侵害制止在「實際損害」發生之前。 【參見《鄭成思知識產權文集. 國際公約與外國法卷（一）》第61-3頁】。這才是「知識產權是專有權」的本質要求。

但是，即便如此，知識產權與物權並不一樣，物權請求權和所謂的知識產權請求權也無法等量齊觀。我們依然不能認為：因為「知識產權是專有權」，所以任何對專利權、註冊商標權和著作權的侵權行為的救濟或執法（enforcement）都無須進行過錯的分析。比如，最常見的就是，即便專利權人對於銷售專利產品、著作權人對於發行作品的複製件以及註冊商標權人對於銷售使用其商標的商品享有「排他」的權利，對於銷售商的侵權行為，即便其無論是否存在過錯都需要停止侵權，但仍需要考慮其是否存在主觀過錯而豁免損害賠償責任；而在判定共同侵權以及或教唆、幫助侵權的時候，也必須要考慮侵權者的主觀過錯。

鄭成思老師的《侵權責任、損害賠償責任與知識產權保護》[5] 一文中對此有著細緻的分析：

就英國版權法中的「二次侵權（Secondary infringement）」【我翻譯為「繼發侵權」】為何需要有過錯要件，筆者也曾對此做過一些分析：如果說這種行為是屬於對專有權的直接侵犯，那麼，理論上，無論侵權人是否存在過錯，都構成侵權。既然如此，這裡為什麼需要增加一個「過錯」要件呢？ 顯然，初始侵權行為和繼發侵權行為確實不是屬於完全同一性質的侵權行為，尤其是對侵權人的主觀過錯的要求是不同的。這也許正是英國法把「dealing（商業處置）」侵權複製品的行為專門從一般的直接侵權行為（初始侵權）中分離出來，單獨規定「繼發侵權」的一個非常合理和合乎邏輯之處。[6]可見，即使我們一般都理所當然地認為著作權中的發行權是作者享有的排他權利或專有權利，但其「排他性」似乎打了很大的折扣。再比如，英國版權法中，對於未經著作權人許可擅自許可他人利用其作品的行為的許可人以及被許可人是否構成侵權，也有特殊的侵權判定規則，對於被許可人（比如出版社的侵權責任）的「侵權行為」也要考慮其主觀過錯，這就是所謂的「授權侵權（Authorisation of Infringement）」[7]

另外，在知識產權權利人的專有權受到限制的情形——特別是在法定許可的情形，權利人雖然仍然享有報酬請求權，但報酬請求權right to remuneration與排他權exclusive right顯然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還有，有的權利本身就僅僅限於報酬請求權，而不是專有權，比如著作權中的「追續權」或再銷售權。【參見伯爾尼公約Article 14ter，Right to an interest in resales; (1) The author, or after his death the persons or institutions authorized by national legislation, shall, with respect to original works of art and original manuscripts of writers and composers, enjoy the inalienable right to an interest in any sale of the work subsequent to the first transfer by the author of the work.】再比如，根據WPPT的規定，就表演者和錄音製作者而言，對其表演和錄音的機械錶演或廣播行為，也僅僅享有報酬請求權，而並非專有權利【Article 15 Right to Remuneration for Broadcasting and Communication to the Public (1) Performers and producers of phonograms shall enjoy the right to a single equitable remuneration for the direct or indirect use of phonograms published for commercial purposes for broadcasting or for any communication to the public.】

還有，基於知識產權作為財產權而具有的排他性，法經濟學者（law and economics scholars）把因侵犯知識產權而予以禁令救濟（injunctive relief）的規則稱為「財產規則（property rule）」，而允許按照法院或者某個機構設定的價格來獲取知識產權的規則(比如，強制許可)被稱為「責任規則（liability rules）」[8]在知識產權侵權救濟中，適用「財產規則」還是適用「責任規則」也越來越受到學界的關注。[9]有學者認為：人們通常將知識產權視為一種排他權，並將排他權和禁令保護划等號。其中專利權表現得最為明顯。有法院甚至認為，既然專利法規定「專利權人有權排除他人使用、許諾銷售、銷售有關發明」，那麼永久禁令是原告的法定權利，原則上不屬於法院根據衡平原則的自由裁量範圍。這種觀點曲解了排他性的本質，著作權、專利權、商標權並非一種絕對權，權利人享有停止侵害的請求權，而是否頒發停止侵害的禁令，則是法院的自由裁量權。由於財產權與禁令的關係非常密切，以至於法經濟學者將禁令救濟稱為「財產規則」（property rules）。法院在知識產權侵權中也根據「財產規則」廣泛採用停止侵害措施。然而，這種類比和借用忽略了知識產權特殊的權利屬性，並對權利執行帶來不合意的結果。[10]可見，從禁令救濟的角度來看，即便說知識產權是專有權或者排他權，也並非那麼絕對。這樣的觀點，其實鄭成思老師也早已經從「物權請求權」轉化為「債權請求權」或者說從物權之訴和債權之訴相互替換的角度進行過全面的分析【參見《鄭成思知識產權文集. 基本理論卷》第274-275頁】。

二、不享有專有權的知識產權客體

至於大家一般認同的受知識產權（IP）保護的客體——如《民法總則》所列舉的知識產權客體中，是否全部客體都享有專有權或排他權？則更值得商榷。

1.商業秘密

商業秘密雖然已經從依靠「保密協議」的債權保護轉化為法定的保護，有了「財產權」或者說「對世權」的特點， [11]

但筆者以為對商業秘密所有人的侵權判定仍然不同於對專利權、商標權和著作權的侵權。首先，商業秘密不同於發明，發明專利實行一發明一專利的原則，因此，專利權是絕對排他的，而理論上，同樣的商業秘密是可以由兩個以上主體各自享有的，因此各自並不享有排他的專有權利。其次，大多數國家（包括）對商業秘密的保護仍然置於「反不正當競爭法」的框架下，對擅自竊取或披露商業行為等行為的侵權判定仍然要考察是否屬於違背商業倫理的不正當競爭行為，因此主觀過錯和損害後果仍然在商業秘密侵權判定要加以權衡的重要因素。

2. 商標：馳名商標。

雖然馳名商標的保護已經在國際公約和各國商標法中都有了明確規定，但是，與註冊商標權勸人享有的專有權利不同（特別是在「雙相同」的情形下），對馳名商標的保護（即便是對註冊的馳名商標的保護）還是基於一種反不正當競爭的理念，必須考慮商標已經具有的知名度和商譽，必須考慮侵權行為對商標權人造成的損害——混淆可能、利用商譽、商譽貶損和顯著性的淡化等。

3. 地理標誌

雖然地理標誌在取得商標註冊后，可以享有註冊商標專有權利，但是這其實只是註冊商標的保護問題，而與地理標誌本身的保護無關。對於未註冊的地理標誌的保護，恐怕仍然得回到反不正當競爭法的框架下來考量，在侵權判定中應該考慮被告使用地理標誌名稱的正當性與否。TRIPS第22條第2款規定：就地理標識而言，各成員應向利害關係方提供法律手段以防止：(a)在一貨物的標誌或說明中使用任何手段標明或暗示所涉貨物來源於真實原產地之外的一地理區域，從而在該貨物的地理來源方面使公眾產生誤解；(b)構成屬《巴黎公約》(1967)第10條之二範圍內的不公平競爭行為的任何使用。

4. 其他客體: 商號/字型大小

商號/字型大小是獨立於商標的知識產權保護客體。商號的保護，與該商號是否已經登記為企業名稱無關。無論企業名稱註冊登記與否，一個商號只要通過使用享有了知名度或聲譽，就應該獲得反不正當競爭的保護，當然這種保護仍然是基於不正當競爭法，而不是一個排他的專有權。

5. 其他客體：知名商品特有名稱包裝裝潢以及禁止其他利用他人無形成果的不正當競爭

從英國法中的禁止仿冒（passing off）與法國法中的侵權損害賠償責任衍生而來的反不正當競爭，與專利、商標、版權、外觀設計等作為「專有權利」的知識產權之間存在著天然的聯繫。可以說，反不正當競爭法所禁止的兩方面行為：Misrepresentation（虛假陳述） & Misappropriation（非法盜用）也是知識產權法所禁止。前者是把自己的東西說成是別人的【俗稱：搭便車】，包括：假冒商標、假冒企業名稱、假冒名人姓名，假冒作者署名，假冒他人專利（標識），假冒他人作品名稱，以及虛假宣傳廣告和商標反向假冒；後者是把別人的東西當成是自己的【俗稱：不勞而獲】，包括：竊取他人創意或商業秘密，盜用他人數據信息，盜用他人技術發明，抄襲他人外觀設計，剽竊他人作品。盜用行為，多數是暗偷——如抄襲或剽竊 ；有時是明搶——如赤裸裸的翻印盜版和擅自傳播。反法的這兩個主線——假冒和盜用，前者，更多地走向了商標法;後者，更多地走向了專利法;著作權法和外觀設計法，則遊離在兩者之間。

而反法的最大功能是：當立法沒有辦法及時或者很好地把需要提供知識產權保護的客體通過「專有權利」來保護的時候，就可以發揮反法的「兜底」作用來加以保護。因此，如果說知識產權法與反法有區別的話，無非是：一個「專有權利」，而一個仍然保留傳統侵權救濟的基本要求：試圖混淆或盜用他人的無形成果者者存在主觀過錯，以及這樣的行為會造成對競爭的不良損害後果。如果我們還承認反不正當競爭法是知識產權法的重要組成部分，制止不正當競爭也是一項知識產權的話，那麼，我們就不應該輕易地下這樣的結論：知識產權是專有權利。

總之，所謂知識產權是專有權利，只是相對於反不正當競爭保護而言，一部分知識產權所具有的特徵，我們並不能把所有的知識產權都概括為是專有權利。甚至連專利、商標、版權這些我們看起來是天經地義的專有權利，其權利的內容也並非僅僅可以用「專有權利」這樣的字眼來加以概括的。因此，《民法總則》對知識產權的這個定義大有值得商榷之處。

三、享有專有權利的知識產權客體 以下是有關專有權利的規定：

就作品享有的著作權中的財產權而言，國際公約中也明確是規定為「專有權利」的。

比如，伯爾尼公約中，著作權人享有的專有權利包括：

彙編權：The author shall enjoy the exclusive right of making a collection of his works mentioned in the preceding paragraphs.

翻譯權：Authors of literary and artistic works protected by this Convention shall enjoy the exclusive right of making and of authorizing the translation of their works through out the term of protection of their rights in the original works.

複製權：Authors of literary and artistic works protected by this Convention shall have the exclusive right of authorizing the reproduction of these works, in any manner or form.

表演權：Authors of dramatic, dramatico-musical and musical works shall enjoy the exclusive right of authorizing the public performance of their works, including such public performance by any means or process.

廣播權：Authors of literary and artistic works shall enjoy the exclusive right of authorizing the broadcasting of their works or the communication thereof to the public by any other means of wireless diffusion of signs, sounds or images;

改編權：Authors of literary or artistic works shall enjoy the exclusive right of authorizing adaptations, arrangements and other alterations of their works.

攝製權：Authors of literary or artistic works shall have the exclusive right of authorizing the cinematographic adaptation and reproduction of these works, and the distribution of the works thus adapted or reproduced;

再比如，在WCT中，著作權人享有的專有權利包括：

發行權：Authors of literary and artistic works shall enjoy the exclusive right of authorizing the making available to the public of the original and copies of their works through sale or other transfer of ownership.

出租權：Authors of (i) computer programs; (ii) cinematographic works; and (iii) works embodied in phonograms, as determined in the national law of Contracting Parties, shall enjoy the exclusive right of authorizing commercial rental to the public of the originals or copies of their works.

向公眾傳播權（包括信息網路傳播權/向公眾提供權）：Authors of literary and artistic works shall enjoy the exclusive right of authorizing any communication to the public of their works, by wire or wireless means, including the making available to the public of their works in such a way that members of the public may access these works from a place and at a time individually chosen by them。

但是，就著作權人享有的精神權利是否為專有權利，筆者也表示懷疑。《伯爾尼公約》在關於經濟權利的表述中使用了「exclusive right」而在關於精神權利的表述中，沒有使用「exclusive right」【the author shall have the right to claim authorship of the work and to object to any distortion, mutilation or other modification of, or other derogatory action in relation to, the said work, which would be prejudicial to his honor or reputation.】，這是為什麼呢？筆者以為，與著作權中的經濟權利（「exclusive right」）更多體現為排除或禁止他人使用其作品的權利不同，法律賦予作者的精神權利確實不見得是為了實現這個「禁止」功能，比如，法律規定作者享有署名權，很大程度上是為了保護作者「行使」表明自己身份的權利【雖然著作權法第47條第三項也規定「禁止」非作者在他人創作的作品上署名,但這個「禁止他人署名的權利」並不是「要求署名的權利」的反面，這與經濟權利作為排他權具有正反兩面——比如，複製權意味著「有權（許可）複製」與「有權禁止複製」，是不相同的。從這個意義上說，署名權確實不是專有權或者排他權。】；而法律規定作者享有修改權，目的也在於保障作者可以自由修改自己的作品（至於，有沒有必要或者應不應該賦予這個權利，可以另論。）這也許是《伯爾尼公約》在規定「moral right」時沒有使用「exclusive right」的一個原因。[12]

（二）發明 雖然我們一般都認為專利權人享有「製造、使用、銷售、許諾銷售和進口」等數項「專有權利」，但各國專利法文本中，將這些權利表述為專有權利（exclusive right）的比較少見，而更多地將其表述為「禁止權」而不是「許可權」。專利法的表述與德國專利法類似（不得/禁止）：

德國專利法第九條:Section 9

The patent shall have the effect that the proprietor of the patent alone shall be entitled to use the patented invention within the scope of the law in force. In the absence of the consent of the proprietor of the patent, any third party shall be prohibited from

• producing, offering, putting on the market or using a product which is the subject-matter of the patent, or from either importing or possessing such a product for the purposes referred to;

• using a process which is the subject-matter of the patent or, if the third party knows or if it is obvious from the circumstances that use of the process is prohibited in the absence of the consent of the proprietor of the patent, from offering the process for use within the territorial scope of this Act;

• offering, placing on the market or using a product which is produced directly by a process which is the subject-matter of the patent, or from either importing or possessing such a product for the purposes referred to.
  
  

美國英國和專利法則是從何謂侵權行為的角度來規定專利權人的專有權利的：

美國法典：

英國1977專利法（2014年修改）

但是TRIPS協議第28條關於「授予的權利」則明確稱之為「專有權利」

(b)如一專利的客體是方法，則防止第三方未經所有權人同意而使用該方法的行為，並防止使用、標價出售、銷售或為這些目的而進口至少是以該方法直接獲得產品的行為。

（三）外觀設計外觀設計專利權也是用「禁止」他人實施的行為來表述權利人享有的專有權利的。TRIPS協議Article 26也使用了「有權禁止」的表述:1. The owner of a protected industrial design shall have the right to prevent third parties not having the owner』s consent from making, selling or importing articles bearing or embodying a design which is a copy, or substantially a copy, of the protected design, when such acts are undertaken for commercial purposes.

Directive 98/71/EC of the European Parliament and of the Council of 13 October 1998 on the legal protection of designs

Official Journal L 289 , 28/10/1998 P. 0028 - 0035

1.The registration of a design shall confer on its holder the exclusive right to use it and to prevent any third party not having his consent from using it. The aforementioned use shall cover, in particular, the making, offering, putting on the market, importing, exporting or using of a product in which the design is incorporated or to which it is applied, or stocking such a product for those purposes.

（四）註冊商標《商標法》是從構成侵權行為的角度，用兩個條文來實現對註冊商標專利權的範圍的規定的。

第五十七條 有下列行為之一的，均屬侵犯註冊商標專用權：

（一）未經商標註冊人的許可，在同一種商品上使用與其註冊商標相同的商標的；

（二）未經商標註冊人的許可，在同一種商品上使用與其註冊商標近似的商標，或者在類似商品上使用與其註冊商標相同或者近似的商標，容易導致混淆的；

（三）銷售侵犯註冊商標專用權的商品的；

（四）偽造、擅自製造他人註冊商標標識或者銷售偽造、擅自製造的註冊商標標識的；

……

（六）故意為侵犯註冊商標專用權提供便利條件……【根據實施條例第75條，包括提供倉儲】

（七）給他人的註冊商標專用權造成其他損害的。【根據法釋（2003）23號解釋第1條，包括將註冊商標作為企業字型大小在相同或類似商品上突出使用】

第四十八條 本法所稱商標的使用，是指將商標用於商品、商品包裝或者容器以及商品交易文書上，或者將商標用於廣告宣傳、展覽以及其他商業活動中，用於識別商品來源的行為。

比較而言，德國商標法則明確指出了註冊商標的「專有權利」，其邏輯更為清晰：把商標相同或近似的判定【section 14 (2)】與商標專用權的範圍【關於商標使用行為的列舉,section 14(3)】分為兩個層面的規則：

Section 14

Exclusive right of the proprietor of a trade mark

(1) The acquisition of trade mark protection in accordance with section 4 shall grant to the proprietor of the trade mark an exclusive right.

(2) A third party shall be prohibited, without the consent of the proprietor of the trade mark in the course of trade, from

• using a sign which is identical to the trade mark for goods or services which are identical to those for which it enjoys protection,…….(雙相同)
  
  

(3) If the prerequisites of subs. 2 are met, it shall in particular be prohibited

• to affix the sign to goods or their wrappings or packaging,（用於商品或包裝）

• to offer or provide services under the sign,（以該標識提供服務）

• to import or export goods under the sign,（商品進出口）

• to use the sign in business papers or in advertising.（商業文書或廣告）
  
  

(4) Third parties shall be furthermore prohibited without the authorisation of the proprietor of the trade mark in the course of trade

• to affix a sign that is identical to thetrade mark or a similar sign on wrappings or packaging or on means of identification such as labels, tags, badges or the like,

• to offer, put on the market or stock for the listed purposes wrappings, packaging or means of identification which bear a sign that is identical to the trade mark or to a similar sign, or

• to import or export wrappings, packaging or means of identification which bear a sign that is identical to the trade mark or to a similar sign
  
  if the danger exists that the wrappings or packaging are used to wrap or package, or that the means of identification are used to identify goods or services with regard to which third parties would be prohibited from using the sign in accordance with subs. 2 and 3.（製作包裝或標識）
  
  

2015新修改的歐盟商標指令也有類似的規定：

DIRECTIVE (EU) 2015/2436 OF THE EUROPEAN PARLIAMENT AND OF THE COUNCIL of 16 December 2015 to approximate the laws of the Member States relating to trade marks

Rights conferred by a trade mark

• The registration of a trade mark shall confer on the proprietor exclusive rights therein.

• Without prejudice to the rights of proprietors acquired before the filing date or the priority date of the registered trade mark, the proprietor of that registered trade mark shall be entitled to prevent all third parties not having his consent from using in the course of trade, in relation to goods or services, any sign where:
  
  (a)
  
  the sign is identical with the trade mark and is used in relation to goods or services which are identical with those for which the trade mark is registered;……

• The following, in particular, may be prohibited under paragraph 2:
  
  (a)
  
  affixing the sign to the goods or to the packaging thereof;
  
  (b)
  
  offering the goods or putting them on the market, or stocking them for those purposes, under the sign, or offering or supplying services the reunder;
  
  (c)
  
  importing or exporting the goods under the sign;
  
  (d)
  
  using the sign as a trade or company name or part of a trade or company name;[將註冊商標用作商號]
  
  (e)
  
  using the sign on business papers and in advertising;
  
  (f)
  
  using the sign in comparative advertising in a manner that is contrary to Directive 2006/114/EC.【比較廣告中的使用】
  
  

需要指出的是：無論是德國法，還是歐盟新的指令，並沒有「用於識別商品來源的行為」的規定。

（五）集成電路布圖設計對於集成電路布圖設計享有的專有權利，TRIPS協議的表述是「下列行為違法」：Article 36 Scope of the Protection

Subject to the provisions of paragraph 1 of Article 37, Members shall consider unlawful the following acts if performed without the authorization of the right holder: importing, selling, or otherwise distributing for commercial purposes a protected layout-design, an integrated circuit in which a protected layout-design is incorporated, or an article incorporating such an integrated circuit only in so far as it continues to contain an unlawfully reproduced layout-design.

（六）植物新品種對於植物新品種享有的專有權利，《保護植物新品種國際公約》第14條規定了品種權的範圍（１）［與繁殖材料有關的活動］（ａ）依照第１５和１６條，涉及受保護品種繁殖材料的下列活動需育種家授權：（ｉ）生產或繁殖；（ｉｉ）為繁殖而進行的調整；（ｉｉｉ）提供銷售；（ｉｖ）銷售或其它交易；（ｖ）出口；（ｖｉ）進口；（ｖｉｉ）出於上述（ｉ）至（ｖｉ）的目的而提供存貨。而《植物新品種保護條例》第六條則使用了「排他的獨佔權」的表述：完成育種的單位或者個人對其授權品種，享有排他的獨佔權。任何單位或者個人未經品種權所有人（以下稱品種權人）許可，不得為商業目的生產或者銷售該授權品種的繁殖材料，不得為商業目的將該授權品種的繁殖材料重複使用於生產另一品種的繁殖材料；但是，本條例另有規定的除外。

（七）其他客體：表演、錄音和廣播節目信號表演者就其表演，錄音（首次）製作者就其製作的錄音製品以及廣播電視台就其播出的節目信號享有獨立於著作權的鄰接權保護。因此，表演、錄音製品和廣播節目信號也是受知識產權保護的客體，可以列為《民法總則》所說的「法律規定的其他客體」。而且，這些鄰接權也可以稱之為「專有權利」。

根據《羅馬公約》第7條的規定，表演者可以享有的專有權利（禁止權）是：

Article 7 [Minimum Protection for Performer]

1.The protection provided for performers by this Convention shall include the possibility of preventing:

(a) the broadcasting and the communication to the public, without their consent, of their performance, except where the performance used in the broadcasting or the public communication is itself already a broadcast performance or is made from a fixation;

(b) the fixation, without their consent, of their unfixed performance;

(c) the reproduction, without their consent, of a fixation of their performance:……..

根據WPPT，表演者明確享有各項「專有權利」：

Article 6 Economic Rights of Performers in their Unfixed Performances

Performers shall enjoy the exclusive right of authorizing, as regards their performances:

(i) the broadcasting and communication to the public of their unfixed performances except where the performance is already a broadcast performance; and

(ii) the fixation of their unfixed performances.

Article 7 Right of Reproduction

Performers shall enjoy the exclusive right of authorizing the direct or indirect reproduction of their performances fixed in phonograms, in any manner or form.6

Article 8 Right of Distribution

(1) Performers shall enjoy the exclusive right of authorizing the making available to the public of the original and copies of their performances fixed in phonograms through sale or other transfer of ownership.

Article 9 Right of Rental

(1) Performers shall enjoy the exclusive right of authorizing the commercial rental to the public of the original and copies of their performances fixed in phonograms as determined in the national law of Contracting Parties, even after distribution of them by, or pursuant to, authorization by the performer.

Article 10 Right of Making Available of Fixed Performances

Performers shall enjoy the exclusive right of authorizing the making available to the public of their performances fixed in phonograms, by wire or wireless means, in such a way that members of the public may access them from a place and at a time individually chosen by them.

根據《羅馬公約》第10條的規定，錄音製作者者可以享有的專有權利是：

Article 10 [Right of Reproduction for Phonogram Producers]

Producers of phonograms shall enjoy the right to authorize or prohibit the direct or indirect reproduction of their phonograms.

Article 11 Right of Reproduction

Producers of phonograms shall enjoy the exclusive right of authorizing the direct or indirect reproduction of their phonograms, in any manner or form.9

Article 12 Right of Distribution

(1) Producers of phonograms shall enjoy the exclusive right of authorizing the making available to the public of the original and copies of their phonograms through sale or other transfer of ownership.

Article 14 Right of Making Available of Phonograms

Producers of phonograms shall enjoy the exclusive right of authorizing the making available to the public of their phonograms, by wire or wireless means, in such a way that members of the public may access them from a place and at a time individually chosen by them.

Article 13 [Minimum Rights for Broadcasting Organizations]

Broadcasting organisations shall enjoy the right to authorize or prohibit:

(a) the rebroadcasting of their broadcasts;

(b) the fixation of their broadcasts;

(c) the reproduction: (i) of fixations, made without their consent, of their broadcasts; (ii) of fixations, made in accordance with the provisions of Article 15, of their broadcasts, if the reproduction is made for purposes different from those referred to in those provisions;

(d) the communication to the public of their television broadcasts if such communication is made in places accessible to the public against payment of an entrance fee; it shall be a matter for the domestic law of the State where protection of this right is claimed to determine the conditions under which it may be exercised.

可見，在不同的知識產權中，對專有權利的表述也不盡相同，有的明確使用了專有權或排他權或獨佔權的表述，有的則以「未經許可，不得或禁止……」來表達，有的用「未經授權的……..行為違法」來描述，有的還以「下列行為…需獲得授權」來體現。這些不同的表述，是否還隱藏著不同的法律含義，還有待於進一步考察。

[1]張偉君：知識產權的壟斷性辨析（1）：壟斷性不是知識產權的特徵，http://blog.sina.cn/dpool/blog/s/blog_4da63f4101018xs7.html?vt=4。

[2]關於使用權的含義，參見張偉君：知識產權產品使用者侵權責任之解析，發表於《知識產權》2017年6月號第124期，網址：http://www.ciplawyer.cn/articleview/article_view_22283.htm

[3]鄭成思：《侵權責任、損害賠償責任與知識產權保護》，載於《環球法律評論》2003年第4期，http://www.docin.com/p-525596029.html。

[4] 王太平：淺論知識產權請求權，1998年，http://article.chinalawinfo.com/ArticleHtml/Article_34035.shtml。胡志強：中德知識產權請求權制度比較，《科技與法律》2000年第03期。蔣志培： 立法和司法確認的知識產權請求權，《律師》2001年第10期。陳錦川：試論知識產權請求權的初步確立，《人民司法》2002年第10期。徐卓斌：知識產權請求權與損害賠償請求權的區分，2013-02-21，來源：人民法院報，http://fayuan.xinmin.cn/mtjj/2013/02/21/18750960.html。但也有學者對「知識產權請求權」提出質疑，參見：梁志文：反思知識產權請求權理論——知識產權要挾策略與知識產權請求權的限制，《清華法學》2008年第04期；李揚; 知識產權請求權的限制，《法商研究》2010年第04期。

[5]鄭成思：《侵權責任、損害賠償責任與知識產權保護》，載於《環球法律評論》2003年第4期，http://www.docin.com/p-525596029.html。

[6] 張偉君：英國版權法為什麼要區分Primary Infringement 和Secondary Infringement，http://blog.sina.cn/dpool/blog/s/blog_4da63f410101jk50.html?vt=4。

[7] 張偉君：英國版權法中的第三方侵權責任：授權侵權（Authorisation of Infringement）及其它，http://blog.sina.cn/dpool/blog/s/blog_4da63f410101jlu7.html?vt=4。

[8] Mark Lemley& Phil Weiser： Should Property or Liability Rules Govern Information? Texas Law Review Volume 85, Number 4, March 2007 : http://ssrn.com/abstract=977778。

[9] When a patent has been infringed, the court can impose a forward-looking remedy based on a property rule or based on a liability rule. Under the property rule, the court issues an injunction ordering the infringing party to stop infringing. Under the liability rule, the court allows the infringing party to continue to infringe the patent in question so long as it pays specified ongoing royalties to the patent holder. 參見：Carl Shapiro：Property Rules vs. Liability Rules for Patent Infringement，10 January 2017，http://faculty.haas.berkeley.edu/shapiro/propvsliab.pdf，

[10] 陳武：權利不確定性與知識產權停止侵害請求權之限制，《中外法學》2011年第2期。另有學者指出：

無條件啟動物權保全請求權或發布禁令以阻止對財產權的侵害，是大陸法系和英美法系的共同原則。但如果更細緻觀察就會發現，這種規則的描述其實相當空泛且具有誤導性的。事實上，作為物權保全請求權（或禁令）基礎的妨害概念的外延異常模糊，與損害常常發生混淆。而且，晚近的司法判例表明即便構成了妨害，物權保全請求權（或禁令）也不是理所當然被適用。絕對的個人所有權觀念被無情地顛覆，代之以社會所有權的思想。這種變化，折射出20世紀以來法哲學風向的轉變。法經濟學大師卡拉布雷西將財產權的保護方法劃分為財產規則與責任規則兩種基本類型，以成本效益為標準考察每種保護規則的適用範圍與適用限度，責任規則允許資源從受害人向侵害人移轉而不用經過受害人的同意，而財產權利以及它的賠償履行要求經過受害人對這種轉移的同意，因此任何人佔有屬於別人的物品的行為都是被禁止的，即使他能夠證明該物對於他的價值甚至大於物品所有人。參見楊彪：非損害賠償侵權責任方式的法理與實踐，《法制與社會發展》2011年第3期http://study.ccln.gov.cn/fenke/faxue/fxjpwz/fxmssfx/195205-1.shtml。

[11]鄭成思：《侵權責任、損害賠償責任與知識產權保護》，載於《環球法律評論》2003年第4期，http://www.docin.com/p-525596029.html。

[12]張偉君：關於保護作品完整權、修改權和撤回權：對一些觀點的商榷，http://blog.sina.cn/dpool/blog/s/blog_4da63f410101i08c.html?vt=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