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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神話來自夢中想尿尿的衝動？

2021/12/25

相信每個人都有在睡夢中被尿憋醒的經歷，往往這時做的夢格外有趣而深刻。在夢中，渴望與焦慮並存，經歷一番歷險和磨難，直至海水奔流而出……「世界的開端即是睡眠者的蘇醒。」

作為膀胱夢的洪水神話

格扎·羅亨

我們知道，尿意、膀胱壓力和排便的壓力都引起某種類型的夢。在這些夢中，尿會被投射成湖、河、或海洋等空間，並且必定出現焦慮成分。在綜合了火與水的夢中，尿道的含義是確定的。做夢者處在衝突之中；通過將這些意象投射到空間中，他在試圖延長夢，推遲蘇醒。這些夢顯然出現於醒來之前的淺睡之中。而且，夢通常試圖把膀胱壓力轉化為性慾場面（男人在早晨的勃起），或者轉化為生育或分娩。通常，這兩種技巧合二為一。它們也是夢的背景來自做夢者身體的又一例子。

在新赫布里底群島，我們搜集到了如下的神話：

大海與鮭魚

塔布伊·科是個女人，她有兩個兒子——梯里克和塔拉伊，他們生活在一個聖泉旁，開墾土地。當男人工作時，她做白菜給他們吃，但很難吃。於是，其中一個決定藏起來窺視她做菜。他看見她往他們的食物里撒尿，卻往她自己的食物里放海水。於是他們暗自調換了食物，吃了她的食物。這使她大為憤怒，她推開了擋海的巨石，海水泛濫造成洪水。這就是大海的起源。

布因人*講述了一個相似的故事。阿托托是最早的女人，她沒有丈夫，卻有一個兒子古古伊和一個女兒。兒子和女兒結婚並生下許多孩子。在此之前，沒有水，人們只能烤芋頭而不能煮芋頭吃。但是，阿托托把尿撒進瓦罐來煮食物，然後把食物給她的兒子。後來她改變了想法，總是在她床下的洞里儲存著尿。有一天，兒子突然回家，看到他母親所作所為，就打了她，並砸碎了所有盛尿的罐子，水涌了出來，在地上漫延。這就是海洋的來歷。

*布因人（Buin），新幾內亞布干維爾島的土著民族。

納里涅里人*講了魯如德熱和他兩個妻子的故事。當他追趕她們時，兩個女人企圖跑掉，他在一個叫尿的地方撒尿。然後，他讓海面上升，淹死了他的兩個妻子。

*納里涅里人（Narrinyeri），澳大利亞土著民族。

在海爾楚克人*故事中，兄弟兩個和他們的妹妹生活在一起，他們做了一個魚梁，捕到魚之後放入魚梁。他們捕的魚越來越大，做的魚梁也越來越大。但每天晚上，魚梁中的魚總是消失。兄弟中的一個說：「去睡吧。我要待在這兒不睡覺，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原來是一個胸膛上長著眼睛的無頭巨人過來拿走了鮭魚。他朝那個無頭人射了四箭，似乎都沒有射中。他尾隨這個食人者到家，為其治好箭傷，並娶了其女。他要帶他的妻子回家。她於是撒尿成河，他們乘船回家。

*海爾楚克人（Heiltsuk），加拿大誇扣特爾土著民族。

Flood,Paula Rego · 1996

睡眠

在波莫人*的一則神話中，洪水是這樣產生的：

郊狼做夢得知，大水要淹沒世界，但誰都不相信。他說：「將有大水淹沒世界。」這時開始下起大雨，不久，大水開始上漲。由於當地沒有高山可登，人們只好爬上大樹。郊狼和許多人抱住圓木求生。在鼴鼠的幫助下，郊狼造了高山，然後，世界煥然一新，他又創造了人類。

雷族人住在一個村子里，他們過去常去一個泉水旁。但是有一天，一條很大的鱒魚出現在泉水裡。開始，他們害怕吃這神奇的魚，但最後實在沒什麼可吃，他們就吃了魚。一個老婦人告訴她的三個孫子不要吃這條神奇的魚。

不久，人們像平時一樣都去睡覺了。但是，孩子們第二天醒來后，帳篷里卻沒有人了。人們都已被變成了鹿。孩子們爬上一座很高的山，大雨傾盆，洪水泛濫，只有一小塊土地露在水面上。他們問一個老人對大水該怎麼辦。他說不知道。夜晚來臨后，孩子們只好去睡覺。老人整夜在地上挖洞。天亮后，他喊醒了孩子們。這時，洪水已退盡，世界又成了一個美好的地方。

我認為在這個故事裡，兩次睡眠值得注意。如果我們把它們看作郊狼的夢（郊狼等同於長者），那麼洪水就是尿道造成的洪水。水中的魚就是企圖把危險轉化為被生育的幻覺。但是，只有在他挖了一個深洞（陰莖似的洞）后，水才消失——也就是說，他由於陰莖勃起而醒了。

*波莫人（Pomo），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土著。

Drawing of an flood,Leonardo da Vinci · 1500

整個湖都到他肚子里去了

在另一組洪水神話中，我們看到了不同的情景：水先是在活物身體內的。

據泰爾斯湖（Lake Tyers）的土著居民講述，所有的水都在一隻巨蛙體內，而他們不知道怎樣去弄到水。他們一致認為獲取水的辦法是讓青蛙發笑。許多動物跳舞卻無效。最後，鱔魚的強烈扭動產生了預期的效果。青蛙大笑，許多人在洪水中淹死。

在一篇希瓦羅人故事*中，兩個年輕男人結伴。其中一個嘗了大蛇肉。他非常口渴，就開始喝水。「我喝的水會撐破肚皮，」他說，「我會變成一個湖，因為我吃了蛇肉。」他先變成了一隻青蛙，然後變成了一隻小鱷魚，最後變成一條不斷長大的水蛇。同時，池塘里的水不斷上漲，形成一個湖，進而又形成一個吞沒大地的大湖。除變成蛇的那人的朋友以外，所有的人都被淹死。蛇人在夢中對他朋友說：「不要靠近我，否則，我一定會吞吃了你。」

塔特蘭人（Tshtlan）講到，渡鴉想造一個湖，但一個男子喝乾了湖水中所有的水，整個湖都到他肚子里去了。這個男子睡著時，鷸用喙戳穿了他的肚子，結果水流了出來。

活物肚裡的水濃縮了夢的兩個動機：（1）在某種（被顛倒的）事物內部的洪水英雄。（2）膀胱里的尿。

*希瓦羅人（Jivaro），南美洲厄瓜多的土著民族。

Paul Merwart oil painting,Noah's flood

樹樁

關於南尼布珠（Nanibozhu）的故事也談到樹樁神話。當南尼布珠變成一個樹樁后，蛇把他纏住，他疼得快要尖叫。然後，海精靈出現了。不久，所有的怪物都在沙灘上睡著了。南尼布珠向海精靈射箭，擊中了它的心臟，南尼布珠隨後逃走了。所有怪物，還有大水，都在後面緊追。當他再也找不到乾地時，出現了一隻獨木舟，他因此得救。

在塔希提，洪水原因是大海在睡覺時被打擾了。一個漁夫垂下魚鉤，魚鉤卻和正在睡覺的神的頭髮糾纏在一起。憤怒的神翻著泡沫浮上水面。當太陽落山時，海水開始上漲。第二天早上，只有山頂還露在海面上。

在蓋亞那文本中，神話以砍到含有大量水的世界樹開始。文化英雄用一個編得很密的籃子蓋住了樹樁。後來他派猴子到一隻打開的籃子那兒去取水，以免受傷。猴子折回來，處於好奇，揭開蓋樹樁的籃子，大水洶湧而出。

文化英雄把所有人都集合在最高的棕櫚樹上，躲避不斷上漲的洪水。那些不能爬上樹的人，他就將他們密封在洞里。他和手下的人整夜待在樹上，直到鳥兒歡呼新一天的到來。

The Flood,Hans Baldung · 1516

水與火

世界被水毀滅的神話和世界被火毀滅的神話也會合併在一起。

在瓦託人（Toba）的大火神話中，人們都在酣睡。他們醒來看到美洲虎正在吃月亮（美洲虎是死者的精靈）。月亮的碎片散落在地上，引發大火。整個地球都燃燒起來，他們都跑到長滿燈心草的瀉湖裡去。

典型的尿脹蘇醒之夢可投射至全宇宙。

約庫特人*關於火起源的一則神話是這樣的：偷火的動物跑到一個人人都在睡覺的地方。郊狼拿走了火種並藏起來。這時，他看到一個熟睡的嬰兒。他把嬰兒抱起來，放在已經被火燒烤的地面上，然後跑了。嬰兒尖叫起來，吵醒了所有的人。酋長挑選最擅跑的人去追趕郊狼。郊狼左右躲閃，水緊跟他的腳步。這就是河流為什麼蜿蜒曲折的緣故。

如果我們壓縮這個故事的人數，就得到一個做夢者，他夢見自己是一個嬰兒（再次出生），而且由於膀胱壓力，他不停地奔跑。水和火是同一物。有意思的是，在利蕃阿帕切人當中，郊狼故事都是在臨睡前講給兒童聽的。

*約庫特人（Yokuts），生活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

A Mountain Road, Flood Time,John Atkinson Grimshaw · 1868

世界的開端即是睡眠者的蘇醒

如果仔細考察《聖經》的敘事，我們就會發現《聖經》中的創世神話同樣也等同於洪水神話。

在水面上翱翔的上帝的靈（《創世紀》1：1），很明顯是一隻鳥。當上帝說要有光時，很可能就是蘇醒時分。至於《聖經》里的洪水敘事，裝有雌雄成對的動物的諾亞方舟，已經表明再次創世（像在夢裡一樣）的趨勢，而且，方舟里一個接一個地飛出的鳥（《創世紀》6：6—8），也明顯與創世和洪水神話里的潛水鳥相同。水面上上帝的靈通常以鴿子的形式出現。

《聖經》中的這則神話的所有異文，都對方舟象徵子宮的意義表現出無意識的反應。

努米·塔雷蒙（Numi Tarem，天帝）希望用一場火災毀滅世界，從而殺死冥界王子蘇拉特（Xulater）。蘇拉特與沃古爾（Vogul）天神的妻子通姦，他爬進她的肚子里，這樣就進入了方舟。在其他各種文本中，受挪亞妻子唆使的魔鬼，變成蛇或老鼠鑽進方舟，或在方舟上鑽個洞。

有關海豚救英雄的希臘神話，是與洪水神話類似的文本。海豚也就是子宮。烏色倫認為法蘭圖斯（Phalantos），即陰莖，一定是被海豚所救的英雄神之一。厄洛斯是站在海豚後背上的。

在有些洪水神話中，救生船「關閉在內」這個特點被特彆強調。這類洪水神話可能源於跟子宮內情景結合在一起的尿脹喚醒之夢。

班克斯島上的人講了一個關於他們的文化英雄夸特（Qat）的洪水神話：

他給自己做了一個大木舟，收集了各種各樣的生物，然後和他們一起關在木舟內。豪雨引發洪水，木舟自己戳來一個河道后消失了。

也許，有意思的地方在於夸特也是一個帶來晝夜的英雄。夸特到黑夜那兒，黑夜教他怎樣睡覺。他帶著睡眠的知識和鳥兒們回到他的兄弟之間，鳥兒將在早晨喚醒他們。

「從海里產生的東西是什麼？他們喊道。那是黑夜，坐在房子的兩邊，當你感到有什麼東西在你的眼睛里時，靜靜地躺下。」當他們的眼睛開始眨時，他們說：這是什麼？我們快要死了嗎？閉上你的眼睛，睡覺去，他說。當夜晚持續了足夠長一段時間后，公雞開始啼叫，鳥兒開始鳴唱。夸特拿了一片帶紅色的黑曜石切割黑夜，光線再次閃亮，夸特的兄弟醒了。

The flood,Rene Magritte · 1928

月亮與女人

在月經期女人的夢中，我們也可以發現與膀胱夢相同的結構。液體的數量逐漸增多，成為洪水。

（托瓦人神話說）從前一個女人正值月經期。她母親和妹妹都忘記給她準備水喝。於是她到瀉湖邊飲水。天開始下雨，直到所有的人都被淹死。所有的屍體都變成鳥飛走了（會飛的夢）。這是因為月經期間的女人接近湖，引起了彩虹的憤怒。這個部落同一神話的另一個類似文本也很有趣。大災難是火而不是水造成的。雖沒有提到月經，但月亮與災難有某種關係。

我們在阿納姆地發現了一個以月經為基本內容的洪水神話。

據埃肯和伯恩特報道，瓦維拉克（Wauwelak）是來自阿納姆地內地的兩姐妹。姐姐在與一個屬於她們自己半偶族的男人亂倫之後，生下一個嬰兒。儘管產血還在流。他們仍然堅持行走。他們來到岩石下大母蟒朱琅古爾（Julunggul）擁有的大水洞前。大母蟒聞到了血腥氣，於是爬出來打閃下雨。下雨逐漸把產血衝到池塘里。大母蟒慢慢爬進姐妹坐的「陰影」下。使姐姐流血的舞蹈吸引了巨蟒，妹妹的舞蹈則使巨蟒不能靠近。最後，巨蟒把頭伸進門裡，吞噬了姐妹倆和嬰兒，然後又爬回大水洞，站直身子與其他巨蟒談論此事。後來這個地方都被洪水淹沒了。

膀胱夢的象徵意義十分典型，把它解釋錯的可能性很小。水的不斷增多（或不斷長大的魚），英雄（女英雄）或做夢者的逃跑，子宮的象徵意義，陰莖特徵，火與水的結合，都是膀胱夢的特點。這些故事常說一個或多個人物在睡覺，或把整個事件說成是一個夢。這一事實清楚地表明，我們現在所看到的不是做夢與編造故事之間無意識象徵的類似，而是實為重述膀胱喚醒之夢的一種類型或集中類型的敘事。

摘選自《洪水神話》（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3）

阿蘭·鄧迪斯編陳健憲等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