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一家企業，一座城

一個人，一家企業，一座城

文/武眉凌 春雷 吳瓊

「

孫大午是一個有意思的企業家，大午集團是一家有意思的企業。

」

共同富裕的理想與實踐

孫大午的老家是河北徐水縣郎五庄，徐水曾經以人民公社聞名國內，郎五庄則因為貧窮在當地出名，有民謠曰：半年苣菜半年糠，有女不嫁郎五庄。孫大午小時候，家裡也很窮，壓歲錢通常都是一毛錢，最多不過兩毛。一年春天，他去姥姥家過廟，家裡給了他兩毛錢。他花了一毛，剩下的一毛買了兩根冰棍兒，自己吃了一根，剩下一根想帶回來給爸爸吃。當他從五裡外跑回家的時候，冰棍兒都化了。那時候他就想：長大了一定要印很多錢，坐在飛機上往下撒給大家，讓大家都有錢花。這種共同富裕的樸素思想，一直是孫大午辦企業的「指導思想」。

從部隊退役后，孫大午回到徐水，在銀行工作。1984年，村裡有塊低洼荒灘，每畝6元無人應標。最後，孫大午的妻子劉會茹出面，與4戶農民合股成立了「郎五庄養殖場」。1989年，孫大午辭職，正式下海，創立「大午農牧集團有限公司」，擔任董事長，專心經營公司。

孫大午制定的大午集團經營指導思想很有意思，也很有爭議，其內容是：不以盈利為目的，而以發展為目標，以共同富裕為歸宿。

「不以盈利為目的」，在某些學者看來，幾乎是荒謬的，因為教科書對於企業的定義，就是「以盈利為目的的組織」，如果不以盈利為目的，辦什麼企業？對此，孫大午有自己的理解，他認為，「不以盈利為目的」，並不是不盈利，而是不欺詐、不假冒，不追求短期利益，而是誠信經營，著眼於長遠。

直至目前，關於這句話的爭議仍在，然而堅持「不以盈利為目的」的大午集團，已經存在並發展了三十多年，而且旗下的19家子公司、2家合資公司，每年都在盈利。孫大午總結說，「掙錢誰都會，業務員會想盡一切辦法去掙錢，廠長經理也會想法去掙錢，這不是我操心的事。我操心的是，如何使這個企業把錢掙得乾乾淨淨、穩穩噹噹，花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什麼是企業家？一個業務員是企業家嗎？廠長經理是企業家嗎？我說他們不是，他們只是掙錢的專家。」

「以共同富裕為歸宿」，是另一爭議之處。有經濟學家認為，資本的本能是逐利的，如果投資的結果是「共同富裕」，而不是資本獲利，就不能吸引資本。而孫大午認為，企業小了是自己的，企業大了就是社會的，企業是「私的積累、公的發展」，創造的是社會財富，也承擔著社會責任。孫大午告訴我們，共同富裕不應該是相同富裕，相同富裕是不可持續的烏托邦，社會就應該是有差別的共同富裕，這才是祥和的桃花源。大家在一個集體中，能力高的和能力低的要有差別，勤奮的和懶惰的要有差別，但這種差別是有限的，不會造成兩極分化。在大午集團，幹部員工的收入有不小的差別，但大家的生活水平和福利保障都差不多。

關於共同富裕的爭議也依然存在，但大午集團實現有差別的共同富裕，比如辦企業的30多年來，從不拖欠工人的工資，近年來工人工資每年都有一定程度的增長；建立了內保制度、退養制度，讓在私企工作的農民，也有了自己的養老金；創立了私企立憲制度，讓工人民主選舉董事長和總經理；還陸續興建了公園、學校、醫院、幼稚園、禪修院和星級酒店，改善大家的生活環境。目前大午集團的4500多名職工中，有3000多人是周圍村子里的農民，他們的主要收入都是工資，成了農村中的工人階級。

而孫大午本人，仍然靠工資生活，加上作為全額出資人的補貼，每月的收入不超過2萬元。有媒體曾經稱他為「一無所有的億萬富翁」，如果單純從個人收入看，作為一家年產值近30億元的企業集團的老闆，這個稱呼很形象。

較真的性格和企業官司

曾經不止一個人說，孫大午不是一個合格的企業家，因為他不適應外部的環境。無論從地理上還是文化上，大午集團都是一個深深紮根於鄉土社會的企業。職工也是農民居多，它是企業精神也同樣樸實：「樸素誠實勤奮，敬業守信創新，不卑不亢正直，公正公平熱心」。這樣一家企業，自創業之初起，卻一直官司不斷。

應該說，這與孫大午的性格有關。

孫大午說：「好的企業家可以像水，上善若水，可是有的時候水是沒有骨頭的，像水一樣隨波逐流，什麼時代都能順應。我並不是要拿雞蛋碰石頭，我也沒有去挑戰過誰，我只是在做本份事、本份人，只是不想被侵佔，只求一個平等對待，和平相處。大丈夫論是非不論成敗，『是非』是不能計成本的。可以說，我是最遵守既定秩序和規則的，我追求的是在陽光下生活，我所有的財富、一切的行為都可以陽光化，只要我坦坦蕩蕩，我的企業在社會上就永遠能抬得起頭來。」

細數大午集團的發展史，一部隱隱約約的官司史藏匿其中：土地官司、鐵路官司、稅務官司、商標官司……幾乎每年都有官司要打，而且絕大部分都屬於「民告官」的官司。在多次民告官的過程中，都有人這樣調解：「你們是私營企業，花的錢都是個人的，人家是政府部門，花的錢都是公家的，人家根本不怕跟你打官司，你怎麼都得輸，就別折騰了。」孫大午回應說：「我不在乎結果，我注重的是過程，該說的我們說出來了，就已經贏了！」

這樣的博弈，終於在2003年達到了一個頂點，孫大午因「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被抓入獄。同時被抓的，還有近20名企業高層和財務人員。

在這樣的情況下，大午集團爆發出驚人的凝聚力：老闆不在了，團隊沒有散，7個子公司和10多個生產廠，依然堅持生產，堅持經營，沒有賬目，就靠手工記流水賬。等坐牢158天的孫大午回到企業，重新建賬時發現，近半年時間裡，只有2000元對不上賬。辦案的檢察長對孫大午說：「你們大午集團是個奇迹！」

若干年之後，浙江某年輕的女企業家因同樣的罪名被抓之後，其企業一夜之間瓦解崩潰，還有企業界人士表示：如果她有孫大午這樣的團隊，企業可能垮不了。

私營企業不姓私與私企立憲

大午集團建立不久，孫大午就提出了「私營企業不姓私」的觀點，大午集團是個純粹的私營企業，這個企業「不以盈利為目的」，追求的是財富的最大化。比如側重企業內部分配的合理和外部環境運轉的和諧；每年都要大搞綠化；利潤的合理分配等。大午集團依靠自我積累，沒有貸款也沒有太多的應收賬款，一直保持著穩定增長。

這種「私營企業不姓私」的觀點，在2003年事件之後，遭遇了挑戰。因為孫大午被判三緩四，所以他不能再出任集團的董事長，當時的工作組根據法律規定，讓他的長子孫萌做了集團董事長。但孫萌剛剛大學畢業，沒有經營企業的經驗，不僅個人感覺很累，先後兩次提出辭職，企業的一些元老也不認可。弟弟孫二午對孫大午說：「你說『私營企業不姓私』，為什麼讓你的兒子當董事長呢？」孫大午認為弟弟說得很有道理，「如果一個企業家，只想把企業傳給自己的孩子，這是不公平的。因為一個企業不僅僅是資本和錢的象徵，不僅僅有個產權概念，更是企業內一群人甚至幾代人的心血。一個企業是一個群體，一個群體的命運怎麼能交給一個人？何況我的孩子確實還年輕，根本沒有能力駕馭這個企業。」經過一年多的思考，他推出了私營企業君主立憲制，簡稱「私企立憲」。

根據私企立憲制度規定，大午集團設董事會、理事會和監事會，將企業的所有權、決策權和經營權三權分立，並立并行，互相制約。這項世界首創的企業管理制度，解決了大午集團的困境，並顯示出強大的生命力。

自從2004年實施這一制度以來，大午集團的產值由當初的一個億提升到近30億；子公司從7個增加到19個，還有2個合資公司，且每個公司都運營良好，蒸蒸日上；工人平均工資由當初的400元左右提高到4000元；大午集團制定或修訂了若干制度，提高了職工福利，如員工醫療報銷額度從每年最高2萬元提高到20萬元、工齡三年以上的員工享有年假、制定員工內保制度等權利。

孫大午認為，這套制度最直接的效果就是「誰當選誰是老闆，誰當家誰是老闆」。在過去的私有概念中，「誰是老闆誰當家」，誰有資本，誰就是當家人，是資本說話。大午集團通過選舉產生董事會，誰當家誰是老闆。當選之後，產供銷、人財物都由當選者掌控。這樣做，既讓資本說話，也讓工人說話，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勞資共和」。各子公司的一把手都是選出來的，一把手當選之後，有權力組織自己的領導班子，這樣他可以和中層幹部、工人形成一個比較緊密的團體。在這一制度下，幹部討好上級是沒有用的，必須眼睛向下，在員工中建立威信，為企業建功立業。

著名法學家、政法大學終身教授江平先生表示：私企立憲制實際上彌補了家族企業世代世襲的缺陷。私企立憲推選出一個能人來管理企業，可以避免這個缺陷。大午集團提倡共同富裕，勞資雙方的利益得到了最大的融合。此外，大午集團把解決職工的福利看做發展的重要目標之一，每年大午的盈利30%用來分配，70%用來發展。大午集團的工人每年12月份都要漲工資，這保證了職工的收入大幅提高。

一個夢，一座城

孫大午推崇儒家「和為貴」，宣揚「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嚮往「大同」。他曾經不止一次地表示，自己的夢想是「建設一個大午城」，具體來說，就是建一個「少有所教、壯有所用、老有所養、病有所醫、住有所居」的祥和社區，讓大午集團成為一個好人相聚的地方。他希望大家在這裡安居樂業，讓大午城成為打工者的家園，而不是驛站。

與一般的企業老闆不同，作為大午集團的創始人，孫大午並沒有在城市裡購買豪宅，更沒有移民的打算。在大午集團剛剛成立不久，他把自己的兩位弟弟拉到了企業，當時二弟孫二午在村裡開商店，家境很好，三弟是鄉鎮幹部。孫大午對兩位弟弟說：「咱們集合在一起，不是為了個人掙錢，咱們團結起來，是要干一番事業。個人富了不算富，有本事咱們兄弟三人把這一帶老百姓帶富起來，給徐水縣(大午集團所在地)做貢獻，給國家做貢獻。不論財產屬於誰，關鍵是我們給社會創造了什麼財富，給後人留下了什麼。」所以，從大午集團創立之日起，孫大午就把「建設大午城」樹立為企業發展的終極目標。

大午集團的產業，都是與人們生活密切相關的，比如種植、養殖、教育、旅遊、餐飲、食品、醫療、養老乃至水業、酒業等。創業三十多年來，大午集團不上市、不炒樓、不涉及金融產業，一直踏踏實實地做實業，用孫大午的話來講，「大午集團掙的就是辛苦錢，乾淨錢。外部大環境如何，對我們集團也沒多大影響，就是因為我們務實。」

因為做實業，大午集團吸收了大量的當地勞動力人口，而這些工人，大多在集團工作了十幾年，甚至二十多年。由於對生產方式的改變，他們有了改變生活方式的需求，2012年，大午集團承建了「七村聯建」新民居示範工程，開始建設大午社區，準備讓村民過上市民的生活。

「大午城」的建設，為國家的小城鎮建設提供了一個新的模式，即「圍繞企業建城鎮」。

大午集團發展至今，一直堅守著孫大午「建設大午城」的夢想。目前，除了在企業就業的4500多名職工外，還有8000多名師生在大午中學、國小和幼稚園就讀，大午新民社區的第一、第二期已經完工，並已經入住，加上每天近千人遊客的來來往往……孫大午一個城的夢想，正在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