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槓桿效果顯現，銀行業「縮表」進行時

央行通過MPA考核去槓桿，控制銀行資產負債表擴張的效果正在逐漸體現。上半年25家上市銀行整體資產規模增速放緩，其中，3家銀行資產規模下降。

《財經》記者 李德尚玉 楊秀紅 張威/文 袁滿/ 編輯

8月31日，上市銀行財報披露收官。儘管身處艱難時刻，但賺錢能力依然令人咋舌，整個上市銀行板塊賺取的凈利潤幾乎佔據全部A股市場的半壁江山。其中，僅工商銀行一家的凈利潤就相當於3.3個創業板的利潤總和。

不過，今年以來，體量龐大的銀行業正經歷經濟轉型及金融強監管的轉型陣痛。

綜合2017年各家銀行中報顯示：受監管政策影響，部分銀行上半年營收增速開始放緩甚至下降，資產規模和同業業務同時收縮，為歷年罕見。不過，轉型過程中亦不乏意外之喜，反映銀行資產質量的不良貸款和不良率指標開始轉好，這在一定程度上挽救了銀行業績。同時，各大銀行主動調整資產負債和營收結構，提升凈息差，這令銀行在營收下滑之時，凈利潤逆勢增長。

2017年以來，銀行業先是迎來了MPA正式施行后的首次考核，之後又遭遇監管風暴席捲，去槓桿防風險成為主旋律。

上半年銀行業營收增速放緩已在業界預期中，在25家上市銀行中，約有一半銀行上半年營業收入同比下降。

國有五大行中，銀行和建設銀行營收同比均出現下滑。兩家銀行均表示，正在通過調整銀行的營收結構來提升凈息差，從而在營收下滑的同時，實現凈利潤增速逆勢增長。

強監管政策下，「縮表」也成為銀行業上半年的關鍵詞之一。據《財經》記者梳理，上半年25家上市銀行整體資產規模增速放緩，其資產規模同比增長9.87％，低於2016年上半年的10.39％。其中，包括中信銀行、民生銀行和上海銀行在內的3家銀行資產規模下降，為多年來罕見。

銀行業資產規模增速趨緩的一大原因，源自同業業務的收縮。受上半年監管層遏制同業業務影響，銀行同業資產規模整體呈收縮態勢，上市銀行同業資產總和較2016年底減少8732億元，收縮9.01％。相較於同業資產的變動，同業負債的收縮跡象更為明顯，上市銀行同業負債減少1.89萬億元，較去年底縮減9.11％。

刮骨療傷之下，銀行業資產質量開始轉好。據《財經》記者梳理，上半年約三分之二的上市銀行不良貸款率下降，包括農業銀行、招商銀行、常熟銀行、無錫銀行在內共四家銀行實現了不良貸款和不良率「雙降」。資產質量的好轉令銀行的凈利潤收穫意外之喜，在營業收入普遍下滑或增速趨緩的形勢下，上市銀行的凈利潤則多數取得正增長。

營收增速放緩

上市銀行的凈利潤主要集中於國有四大行，工農中建四行依然是A股市場上最賺錢的四家上市公司，上半年凈利潤均超千億元，合計實現凈利潤5036億元，約佔上市銀行凈利潤總和的三分之二。

被稱為「宇宙第一行」的工商銀行依然是國內最賺錢的銀行。該行8月30日發布的中期財報顯示，上半年實現營收3621.51億元，同比增長1.25％；實現歸屬母公司股東的凈利潤1529.95億元，同比增長1.85％，據此計算，上半年工商銀行每天約凈賺8.5億元。

這是什麼概念？上半年整個創業板中676家上市公司累計實現凈利潤457億元，且99％的創業板公司上半年凈利潤不足5億元。這意味著，僅工商銀行一家實現的凈利潤就相當於3.3個創業板實現的凈利潤總和。工商銀行單日盈利已經超過99％的創業板公司辛苦半年的所得。

（上半年工商銀行實現凈利潤1530億元，相當於3.3個創業板的利潤總和。圖/視覺）

銀行業績富可敵國背後，也不乏隱憂。據《財經》記者統計，在25家上市銀行中，上半年有19家銀行的營收增速下滑或者放緩，約佔總數的四分之三。其中，12家銀行營業收入同比下降，包括五大行中的銀行和建設銀行，以及南京銀行、興業銀行、上海銀行、民生銀行等。

其中，以南京銀行營收下滑最厲害，同比下降17％，興業銀行和上海銀行營收也下降10％以上。在五大國有銀行中，以銀行營收下滑最為明顯，同比下降5.2％。

銀行管理層稱，已關注到營業收入下降的問題，並正有意識地改善凈息差。

「銀行總資產超19萬億元，1個基點的改善，轉化成利息收入，就是將近20億元。我行凈息差有逐季改善的趨勢，今年一季度環比去年四季度是上升了3個基點，二季度環比一季度上升了8個基點。通過我們的分析，這種息差的改善取決於宏觀政策的變化，以及我行優化資產負債結構和內部能力，兩個方面共同促成的。」銀行副行長張青松在該行中報發布會上稱，由於凈息差是銀行最主要的收入來源，所以改善凈息差也是銀行管理層著力的目標。上半年銀行息差出現了上升，達到了1.84％。

「在資產利用方面，銀行適當地加大了中長期貸款的投放，中長期貸款平均餘額同比上升了2.35個百分點。從全年來看，我們預計上述的因素會持續存在，全年的息差是一個穩定向好的趨勢。」張青松表示。

另一家營收下降的國有大行為建設銀行。建設銀行管理層在該行中報發布會上也強調了其營收結構的改善。該行董事會秘書陳彩虹介紹，建設銀行營收結構中，利息凈收入同比增長3.3％，是去年以來首次的正增長。

成本管理方面，陳彩虹介紹，該行加強成本管理的核心主要是優化費用的支出結構，目前成本收入比為22.31％，保持了基本的穩定，同時經營費用同比下降了10.8％。「與此同時，我行足額計提了資產減值準備，計提額同比增長了將近30％，這樣信貸成本就有所提高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業績方面，股份制銀行中的招商銀行表現突出。上半年工農中建交五大國有銀行和招商銀行在內的6家銀行的營收均超千億元。招商銀行的營收和凈利潤均超過交通銀行。具體來看，招商銀行上半年實現營收1126.7億元，交通銀行實現營收1036.88億元。凈利潤方面，招商銀行依然超越交通銀行，其中招商銀行上半年實現凈利潤392.6億元，交通銀行實現凈利潤389.8億元。

由於調整營收結構，改善凈息差，銀行業凈利潤在營收增速下滑的同時實現逆勢增長，江陰銀行是唯一一家出現下滑的銀行，凈利潤同比下降2.5％。

不過與此前幾年凈利潤大幅增長相比，目前約七成銀行的凈利潤增速為個位數。五大國有銀行中，除銀行凈利潤增長11％外，其餘四大行凈利潤增速均在1％-4％之間。股份制銀行中，華夏銀行和中信銀行凈利潤增速最低，分別為0.1％和1.74％。

罕見「縮表」

從去年起，央行將差別準備金動態調整和合意貸款管理機制升級為「宏觀審慎評估體系」，即MPA體系。MPA全面關注資本和槓桿、資產負債情況、流動性、定價行為、資產質量、外債風險、信貸政策執行等方面內容並形成綜合評價結果，其中「宏觀審慎資本充足率」是MPA評估體系的核心。

在資產負債方面，MPA考核從以往盯住狹義貸款轉為對廣義信貸實施宏觀審慎管理，包括銀行信貸收支表中的各項貸款、債券投資、股權及其他投資、買入返售資產和存放非存款類金融機構款項。從2017 年一季度起,表外理財也納入廣義信貸的口徑。

央行通過MPA考核去槓桿，控制銀行資產負債表擴張的效果正在逐漸體現。

值得注意的是，在成為一季度首家主動「縮表」的商業銀行后，中信銀行在二季度繼續收縮資產負債規模。

中信銀行中報數據顯示，截至2017年6月末，該行的資產總額為5.65萬億元，較上年末下降4.72％；同時，負債總額 5.26萬億元，比上年末下降 5.19％。而在2017年一季度末，中信銀行總資產為5.75萬億元，比上年末下降3％；總負債5.36萬億元，比上年末下降3.39％。

中信銀行並未就何時結束「縮表」給出具體時間點。中信銀行董事會秘書蘆葦在該行中報發布會上稱，該行主動「縮表」等這些策略順應了大勢，踩准了貨幣市場趨緊、監管政策趨嚴的「點」，把握了自營存款增長難的「勢」，避免了資產負債不協調增長帶來的問題。

不同以往，在今年的這份半年報中，中信銀行董事長李慶萍和行長孫德順均在各自的致辭中提到「縮表」。

李慶萍表示，今年初著眼於長遠發展，提出要「降增速、提轉速、調結構」，成為在一季度首家主動「縮表」的商業銀行，有效控制了中信銀行總資產和風險加權資產規模。

中信銀行在半年報中稱，總資產規模下降的原因是受監管及市場環境影響，應收款項類投資、存放同業款項及拆出資金、買入返售款項收縮明顯。而負債規模下降的原因則是由於客戶存款、同業及其他金融機構存放款項及拆入資金下降所致。

早前分析人士認為，MPA考核帶來的廣義信貸增速和資本充足率壓力迫使中信銀行在一季度縮減了同業業務規模，隨著後續監管的持續深入，銀行業「縮表」在所難免，更多的A股上市銀行或將加入「縮表」行列的預測已應驗。

據《財經》記者統計，上市銀行中有3家銀行資產規模較2016年底減少，包括中信銀行、上海銀行、民生銀行，分別減少4.7％、2.5％和2.18％。除貴陽銀行外，其餘銀行的資產規模增速（與2016年底相比）均降低至個位數。

讓市場風聲鶴唳的金融去槓桿擠泡沫舉措已在銀行中報展露無遺，大部分上市銀行資產規模增速在放緩。據《財經》記者梳理，農業銀行2016年資產規模同比增速為10％，2017年資產規模較2016年底的增速僅為5.13％。建設銀行較農業銀行資產規模剎車更為厲害，2016年資產規模增速為14.25％，今年上半年較2016年底增速僅為3.5％。

陳彩虹評價建設銀行的規模發展時稱，從銀行業的情況來看，資產擴張的難度日益明顯，各種風險要素集聚。去年的「黑天鵝」比較多，而且「灰犀牛」也出現了。所以銀行業風險控制的壓力越來越大，盈利越來越困難。從整體環境來講，上半年面臨的挑戰是非常嚴峻的。

資產總規模方面，工農中建四大行總資產均超10萬億元，興業銀行超越招商銀行，位列五大國有行之後、八大股份銀行之首。截至今年上半年，興業銀行總資產達到資產總額 6.38萬億元；招商銀行的資產規模也在今年上半年突破了6萬億元，以6.2萬億元的規模位列股份制銀行第二。

同業業務「剎車」

上述銀行資產規模減少或增速放緩的重要原因之一，來自於銀行同業資產的收縮。

受到監管層政策指引以及金融市場利率中樞上升影響，商業銀行尤其是城商行同業業務規模明顯收縮。銀監會二季度啟動的「三三四」市場亂象整治行動,目前成效凸顯。這從上市銀行陸續披露的半年報中得到清晰印證,較為明顯的現象就是:同業業務開始「剎車」。

其中一個例證為中信銀行。上半年中信銀行資產規模明顯減少，該行行長孫德順表示：「上半年，我們主動降低表內外資產增速，壓縮同業資產，實現並表總資產的下降，風險資產規模增速得到適度控制。在控制規模、主動縮表的同時，上半年資本消耗速度放緩，效益和質量得到提升。」

通過梳理公開數據可見，多家銀行正在加速調整業務結構，一方面收縮同業業務，一方面加快投放表內貸款，尤其是部分股份制銀行，持續加大對零售貸款投放態勢。

《財經》記者根據銀行中報統計出25家上市銀行同業業務變化，同業資產規模方面，整體呈收縮態勢。25家銀行同業資產較2016年底減少8732億元，收縮9.01％。

具體來看，無錫銀行的同業資產規模降幅最大，高達74.7％，而江蘇銀行、貴陽銀行、興業銀行和杭州銀行等8家銀行的同業業務則逆勢上行，其中以江蘇銀行同業增速最快，較去年底上升104.5％。

無錫銀行解釋稱，這是由於調整資產配置造成了同業資產的減少，並導致總資產增速明顯放緩。截至今年6月末，該行資產總額為1259.17億元，增長幅度僅為1.03％。

另兩家同業資產規模降幅較大的銀行是中信銀行和華夏銀行。上半年，中信銀行同業資產減少2817億元，同比下降51.5％；華夏銀行同業資產下降1082億元，同比下降39.84％。

相較於同業資產的變動，上市銀行同業負債的收縮跡象更為明顯。

據《財經》記者梳理，25家上市銀行同業負債較2016年底減少1.89萬億元，縮減9.11％。其中，建設銀行、農業銀行、光大銀行三家銀行同業負債減少額居前三，均減少3000億元以上。此外，民生銀行、招商銀行、中信銀行和浦發銀行等同業負債減少額也在千億元以上。

從同業負債增速來看，同業負債規模收縮最厲害的為南京銀行，下降47.53％。其次為常熟銀行，下降45.55％。五大行中，建設銀行和農業銀行同業負債縮減最厲害，均下降18％左右。

「保證適度的同業發展比較有利。」建設銀行監事長郭友在該行中報發布會上表示，「同業方面，建設銀行上半年做了適當的調整，建設銀行的同業業務佔比不大，約佔總資產的2.7％左右。同業負債佔比約為4％左右，這一比例比較合適。」

針對同業業務的收縮，農業銀行行長趙歡在該行中報發布會上稱，同業業務要回歸本源，就是要做好同業的結算和同業資金餘缺的流通。農業銀行在同業資產裡面，主要是做結算性業務以及同業投資業務，同業投資業務結構很複雜，所以做的很少。「即使是同業的融資業務，我們也會控制在一定的規模之內，不會有明顯的增長。在上半年我們同業業務已經是負增長了，下半年會繼續把信貸資源優先用於貸款，積極支持債券投資。」

農業銀行對同業業務資產配置將有進一步調整，趙歡公開表示，該行將圍繞實體經濟的有效需求來優先配置資產。第一優先配置的資產是貸款，今年以來隨著經濟穩中向好，實體經濟的貸款需求明顯回升，尤其是一些客戶在債券市場、信貸市場兩個市場裡面更多地轉向了信貸市場，尋求融資的支持。

第二進一步加大債券投資。在農業銀行的債券投資組合里，國債和地方政府債，還有金融債占相當大的比重，信用債主要投資於高等級的信用債。趙歡稱，該行2016年報里也有披露，信用債方面，目前持有的信用債還沒有發生違約的情況，債券總體上還是安全的。

今年以來，監管層持續對銀行同業業務施壓。繼8月中旬央行發布《二季度貨幣政策執行報告》后，同業存單再次被推到了風口浪尖。8月31日，央行發布新規，9月1日起金融機構不得新發行期限超過1年（不含）的同業存單。

不過業內人士認為央行同業新規整體不會對市場產生太大影響。中銀國際金融研究所研究員熊啟躍對《財經》記者表示，同業業務本來就應該是短期的，長期融資應該用於資本市場。而且現在整體上看銀行長期同業存單佔比不大，也沒有太強的發行長期固定利率產品的動力。

資產質量向好

在整體業績增速放緩、同業資產和總資產收緊的情形下，銀行業也迎來意外之喜，即整體資產質量的提升，不良貸款餘額和不良貸款率指標好轉。這在一定程度上提振了上市銀行的業績，令這些銀行在營收下降的同時凈利潤得以逆勢增長。

據《財經》記者統計，上半年約三分之二的上市銀行不良貸款率下降，下降較明顯的有農業銀行、招商銀行、常熟銀行、無錫銀行等，這4家銀行實現了不良貸款和不良貸款率「雙降」。浦發銀行、江陰銀行、貴陽銀行等7家銀行的不良貸款率有所上升。

具體來看，招商銀行2017年上半年新生成不良貸款166.13億元，比去年同期大幅下降45.85％；不良生成率1.06％，比去年同期下降1.18個百分點；不良貸款率為1.71％，較上年末減少0.16個百分點；不良貸款撥備覆蓋率224.69％，較上年末提高44.67個百分點。不良生成率、不良生成額連續兩個季度同比大幅降低，使得招商銀行撥備壓力持續減小，有利於業績進一步改善。

從不良貸款總額來看，25家上市銀行不良貸款總額約1.2萬億元，集中於工農中建四大行，這四大行的不良貸款均在千億元以上。尤以農業銀行不良貸款餘額最高，達2284億元。

針對不良貸款情況，農業銀行首席風險官李志成在該行中報發布會上表示，目前農業銀行的不良貸款規模和佔比仍然高於可比同業，已決定從現在開始實施凈表計劃，控新降舊並舉，力爭在今年把不良貸款佔比控制在2％以內。

李志成認為，有三個原因使得不良貸款有所緩解：第一宏觀經濟穩中向好；第二是問題客戶的化解取得了比較好的成效；第三是內部風險管控水平提升。舉例來看，農業銀行有22家分行實現了不良貸款的雙降，有26家分行不良貸款的發生率同比下降。

趙歡表示，農業銀行資產質量企穩向好。

（本文首刊於2017年9月4日出版的《財經》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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