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文圖 | 李海明

這是一個三百多年來一直廣為流傳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為我們留下了60多首充滿佛理、嚮往自由的愛情詩篇，他就是西藏六世達賴活佛——倉央嘉措。

風啊，從哪裡吹來？風啊，從家鄉吹來。

我童年相愛的女伴啊，風兒把她吹來。

懵懂情愫的魔力催生了一個少年在內心深處種下對自由無限嚮往的初心。步入神聖布達拉宮殿堂成為六世活佛不久后的一天，15歲的少年倉央嘉措在拉薩的八廓街上觀看了一部藏戲《諾桑法王》后，他被劇中諾桑法王和雲卓仙女凄美的愛情深深打動。少年第一次從頭到尾感受了一番別人的愛情，想到了自己未成為轉世靈童之前在藏南家鄉草原上與一位「風吹來的少女」無憂無慮的放牛生活，那是深深根植在他內心永遠不能揮去的一段甜美。

戲演完了，本想上台與雲卓仙女的扮演者說說話卻被老師江央扎巴粗壯的手臂攔住了，少年愕然抬頭，童年女伴的幻影頓時破滅，第一首情詩也被打亂成散亂的字元，只因他活佛的身份。

故事還在繼續，一個月後倉央嘉措再次觀看了仍由這位他心中 「童年女伴」扮演的另一部藏戲《赤美滾登》，這是一部因心存善念而最終收穫美麗愛情的人間喜劇。這一次，他想到的是「童年女伴」純潔的笑容、高傲的不屑還有那和他並肩控制牛群時歡快的吆喝……「你要是演藏戲，一定又神氣又好看」，倉央嘉措小聲地呢喃自語，頭埋得很低很低，而此刻她站在舞台上深深地望著他，目光柔和，像一條溫暖的河流向冰封的島，時間很長很長。

最後一次相見是在大昭寺的講經大會上，遠遠在人群的外圍，他隱隱瞥見了那張美麗而虔誠的臉。恍惚之間，他卻只想把世界顛倒過來，任由自己走下尊貴卻冰冷的寶座，跪伏在她的腳下，沒有人知道當她膜拜著他的尊貴時，他卻在心底膜拜著她的美麗。

「愛別離苦、怨憎會苦」，如果自己不得不走完這條活佛之路，也就不得不承受著與所愛之人的別離，那麼這愛別離苦與怨憎會苦豈不是永遠與自己形影相隨么？難道這就是佛法所追求的結果么？少年倉央嘉措開始茫然不知所措了。

在得道的上師座前，懇求他為我指點；

只是這難收的心猿意馬呀，還是回到了那少女的身邊。

破戒，還俗，摒棄牢牢套在身上的使命枷鎖得到自由身，此刻已成為青年倉央嘉措唯一的信念。他喜歡藏南無垠潔凈的草原、白雲和藍天，喜歡那個心中揮之不去的美麗「雲卓仙女」，他在這個世界看到了太多太多的美好，以至於再高深的佛法也無法讓他相信人間的種種醜陋、苦難和空幻不實，也許美麗的「雲卓仙女」是個空幻不實的影子，可在他眼裡這影子仍然是那樣的近、那樣的美、那樣的動人心弦，能聽到、嗅到、觸到、夢到……他已沉浸於心中那個美妙的世界中不能自拔。

為了實現自己那不甘約束、渴望自由的叛逆心性，20歲的倉央嘉措在行受戒禮的這一天，公然提出還俗的願望，所有人都驚呆了。「出家之人本不該沾染世俗，卻要領袖地方、處理俗務，如若不出家，卻又做不了尊者，這豈不是矛盾？」、「難道出家人就是為了俗世紛爭而轉世的嗎？」。雖然五世班禪明白這個青年說得沒錯，可是在當時卻是個無法解決的問題，藏家的政教合一體制，需要這樣一位尊者，已然成為六世活佛的倉央嘉措又怎能例外呢？

先哲們苦口婆心的教義勸說、布達拉宮金碧輝煌的囚禁束縛、政客們卑鄙陰險的利因誘惑……一一被他以搖頭、抗辯、沉默的智慧回拒，對他而言這一切都沒有用，無法改變他心向自由。沉默的盡頭便是爆發，終於有一天，形銷骨立的倉央嘉措站在廣場的中央，向著憂心忡忡的五世班禪，向著三大寺的住持，向著自己的老師江央扎巴、向著密不透風包圍著他的無數僧眾，撕心裂肺般地吶喊出了自己渴望自由的心聲。

囚徒，當從一個渴望自由的精神囚徒變換身份成為政治囚徒時，當要把他帶離拉薩押赴北京交皇帝裁決時，倉央嘉措的表現卻是如此的淡定，如此的滿不在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我早就厭倦了這種命運，換成你們安排的那種或許不錯……」

沒有留戀，便不怕失去。年輕的倉央嘉措面對這種羈絆並沒有太多的恐懼，在他看來，這一切不過是換了一隻操縱自己命運的手罷了。縱然是八廓街黃房子酒肆的酒、歌唱妙音的那位美麗女子，又何嘗真正屬於過他呢？

白色的野鶴啊，請借給我飛翔的本領；

我不會飛到遠處，不會耽誤很久，只到理塘作片刻的停留。

故事說到這快要結束了，25歲的倉央嘉措終於擺脫了他不想要的尊者身份，最終卻沒有換得來他想要的自由。關於他生命盡頭的真像撲朔迷離、真偽難辨，有的說在行經青海湖途中病死了、有的說被叛亂將領殺死了、有的說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遠遁而去、有的說施展秘術脫身而去、還有的說被皇帝軟禁在五台山圓寂而去……我更願意相信另外一種說法，在押解途中倉央嘉措懷念自己的戀人，存詩一首轉交后預感自己時日不多，便給愛戴他的人們留下了「……只到理塘作片刻的停留」的預言，指出了自己即將轉世的地點。就這樣，這位充滿詩情、執著抗爭的一代達賴活佛——倉央嘉措，他的生命便結束在美麗青海湖畔一個叫做理塘的地方。

倉央嘉措的離去並未引起人們太多的傷感，因為人們都相信他是永生的菩薩，不論是空是色，是詩是酒，是自律還是放浪，他始終都是西藏保護神十四位化身當中的一位，是他們永遠的活佛、永恆的詩人……九年後，皇帝以兩萬軍隊的盛大陣容護送理塘靈童到達布達拉宮舉行坐床儀式，這便是倉央嘉措轉世的新一代達賴活佛——格桑嘉措。

頓悟，涅槃，輪迴！這也許是最好的結局……

文、圖作者簡介：李海明，江蘇揚州人。攝影家協會會員，專註人文題材。不拍照時喜歡宅在家裡排列組合漢字順序變成自己的心情，還喜歡重新塑造漢字線條吐納心中之氣。

責編：五月薇語 微信號：shangshangweil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