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名義》導演：拍反腐劇 就是「適當的事」

《人民的名義》劇照

電視劇《人民的名義》開播才5天，就火得要逆天：兩集之後，收視率就噌噌地竄到了第一；豆瓣打出了9.1的高分；不僅在公職人員中火，普通百姓也都舍了抗日神劇、婆媳劇而來追它，就連「90后」、「00后」，都加入了追劇大軍。

一部反腐題材的正劇，沒用「小鮮肉」、「流量」，怎麼就火成這樣？上觀新聞記者獨家專訪導演李路，從他的講述中，我們既了解到「爆款」背後有著怎樣的艱辛，更從中感受到，他對「適當的時候做適當的事」的堅持。

李路在接受採訪

【做《人民的名義》，是我的直覺】

上觀新聞：上次我們採訪編劇周梅森時，他就提到，過去10年裡，您一直盯著他要反腐劇本，這次他暌違多年拿出《人民的名義》劇本，聽說當時您人在香港，但一聽到消息，第二天就趕到南京見他了。反腐劇在熒幕上銷聲匿跡十年，您卻為何一心惦記著要做？

李路：古希臘有句諺語——在適當的時候做適當的事，是一種偉大的藝術。社會處於轉型期，理性也好，瘋狂也好，我們都處在這個進程中，都在這個事裡頭，由此看到了很多人的嘴臉，看到了很多的社會面。從八項規定開始，黨中央管嘴管手管行為，管得很具體、很有效，這個時候，有什麼作品能比反腐劇更深刻地描畫人性、反映時代呢？

我和周梅森認識20多年，從沒合作過，這次，我向他自薦，讓我來做這個劇。這個劇可以表達我對時代、對人性想「說」的話。

資料圖

上觀新聞：在一些人看來，這個時代「適當的事」可能是請自帶流量的「小鮮肉」拍拍商業片，做做真人秀，您是如何理解這「適當的事」的？

李路：我認為，現在的反腐和過去的反腐是不一樣的，現在是國家在反腐、黨在反腐，和當年作家在紙上反腐不是一個概念、不是一個力道。

我覺得，現在做反腐劇是恰逢其時，這就是在「適當的時候做適當的事」，這就是我的直覺。

【6個月，我足足老了六七歲】

上觀新聞：但鑒於過去十年熒幕上從未有過反腐劇這一現實，《人民的名義》的「破冰之旅」，有壓力嗎？

李路：有，而且是很大的壓力。

我做了幾千集的電視劇，從沒出過問題，《人民的名義》的預算是1個億，按照我過往的經驗，一個億的資金盤子，少則一個星期，多則一個月，就能完成。但這個劇，直到開拍前一刻，仍差了2000萬元。

我是這個劇的第一責任人，在周梅森還沒有給出人物小傳、故事大綱的時候，我就個人購買了劇本。在還差2000萬、到底要不要拍的問題上，也是我拍板要拍的。我對周梅森和最高檢影視中心專職副主任范子文說，錢不夠，我抵房子，不然，再不拍就拍不成了。周梅森當即也表示拋股票「加持」。

上觀新聞：有最高檢影視中心作為出品方，有「政治小說第一人」周梅森創作劇本，有您這樣拍出了《山楂樹之戀》《老大的幸福》等多部優秀作品，飛天獎、金鷹獎的獲獎常客做導演，為什麼會在資金的籌措上出現困難？

李路：說到底，大家還是心裡沒底。

整整6個月的時間裡，那麼多的文化機構和企業熱情洋溢地來，又客氣委婉地「逃」，今天簽約，明天違約，反反覆復了十幾次、幾十次，我都快瘋掉了。這些機構都是影視圈的「老兵」，他們都不看好反腐劇，我李路的眼光就那麼准？這個壓力太大了。

那段時間裡，本來我也算挺鮮嫩的一個人，足足老了六七歲。

現在回頭想，我也能理解他們，整整十年沒有一個反腐作品，投這部劇，能不能播出來？播出來有沒有人看？他們心裡太沒底了。

我很感謝，最後是5家民營公司支持了我們，現在這部劇賺錢了，我也算對人家有了交代，如果這部劇播不出來，那我真的是無法面對他們。

【對不同的明星，用不同的招】

上觀新聞：這部劇不僅在題材上是個挑戰，同時也挑戰了當下逢劇必請小鮮肉的「原則」，加盟的40多位明星，全是用實力說話的演技派，您不擔心劇的「流量」不夠嗎？

李路：如果劇里需要「小鮮肉」，那就得用「小鮮肉」，但我們的劇里，都是成熟的幹部、商人，沒有「小鮮肉」。

再說，1個億的資金還不夠一個「小鮮肉」的勞務費呢。我們80多個演員、40多個明星，都是友情價出演，在4個月100多天的拍攝期里，相處得非常好。有句老話，小鬼難纏，大腕反倒沒毛病。

上觀新聞：您是怎麼請動這40多位明星的？

李路：對不同的明星，用不同的招吧。比如陸毅，他是我認定要請的人，因為他有一個承上啟下的功效，父母這輩當年看過陸毅演的電視劇，他們的孩子也很喜歡他。我們一般事先不給人看劇本，但陸毅是給他看過劇本的，他一看就很喜歡。

人和劇一定要彼此契合，一個演員，他內心真正想演這個角色的話，呈現出來的狀態是不一樣的。

主創人員在開播儀式上

上觀新聞：還有哪些演員是您一早心裡就認定的？

李路：有好幾位。比如讓馮雷演前省委書記的兒子趙瑞龍，因為他身上有種貴氣，一般人演不出來。還有吳剛演達康書記，那股子勁對了。

上觀新聞：聽說陳道明兩次探班，看來您和他的關係非比尋常，怎麼沒有安排他的角色？

李路：道明大哥是我很好的朋友，籌拍階段他就時常給我評點評點、出出主意。他帶著禮物來南京探班，劇組的人也都很驚訝，因為他是個很靜的人，不大出來的。

從我的角度，也很想給他挑個合適的角色，他也一直在選擇，到底演哪個，我們一直在討論，開拍前還在討論。但我和他不是導演和演員的關係，而是親人關係，一定要是非常合適的角色，才能讓他演，不能勉強。

【絕沒想到，連「00后」都在看】

上觀新聞：我看到微信朋友圈裡您和周梅森的互動，您表示這部劇火是在意料之中的，但火成這樣，也在您意料之中嗎？

李路：我們料到這部劇是「爆款」，但爆到這種程度，是沒料到的。

原來的廣告語寫的是：公職人員的教科書，現在看來，追劇的不光是公職人員，老百姓全在看。朋友圈裡很多從不追劇的人在追這個劇，還有很多朋友發給我看各種照片：有頂著一頭髮卷在看這個劇的大媽；有網吧里，小朋友邊打遊戲邊瞄著看的；還有一個收垃圾的大爺，守著攤兒，捧著手機看。

最讓我驚訝的是，朋友發給我兩張彈幕的截屏，不僅是「90后」，就連「00后」都在看，這是我絕沒想到的。

視頻截圖

之前我們做過研究，《紙牌屋》在美國的受眾都是大學教育程度以上的，可是我們剪片子的一些「95后」，看了第一遍就說，我長這麼大，從來沒看過這種劇，然後就連著看五六遍，還有看哭的，說自己的三觀被重塑了。

再怎麼打廣告、做宣傳，我們也沒法逼著人家在家裡看這部劇，大家自發地愛看，只能說明這部劇戳到大家的穴位了。多年來，我們的熒幕上缺乏這樣的表達，總以為現實主義就是婆媳爭吵，就是家長里短的事，少有這種大開大合的、全景式的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