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米尼特
「終於結束了。」
輝子拿掉了耳朵後面的麥克,一臉疲憊。
作為一家頂級婚慶公司的婚禮策劃師,經他手的的婚禮大小不下百場,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像今天這麼專註跟拚命。他指著調控錄像跟我說:「主持了那麼多場婚禮,為的就是這一刻,傑作,絕對的傑作。」
這次,他為交往了八年的女朋友瑛子,策劃了一場婚禮。
新郎不是他。
「你花這麼大心思,當初為什麼不在一起?」我問輝子。
「並不是所有相愛的人走後都能走到一起的。否則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那麼多怨侶了,雖然最後沒能在一起,但我最起碼兌現了當初的諾言,就是要讓她穿上婚紗成為世界上最美的新娘,然後給她一場無與倫比的夢幻婚禮。」
那天晚上輝子拉著我在街邊攤上喝了大半夜酒,對於之前的事,卻隻字不提。
後來,輝子就辭職了,他說他的夢想已經達成,當初選擇婚禮策劃師,本就是權宜之策。
輝子重新搬出了那台自己心愛的單反,大學的時候,他視攝影如生命。在央美進修了一年的攝影課後,輝子買了一個等身高的行囊,開始了自己的旅行。
兩年之後,我在美國《國家地理》上看到了他的攝影作品和簡介。
去年九月,輝子來了封郵件,去非洲拍攝之前,他決定回趟北京。
「你這孫子真不夠意思,簽了《國家地理》就牛氣了是吧,掖著藏著生怕這些人抱你大腿是怎麼著?」
輝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大笑。
他黑了許多,渾身上下充滿力量,看得出來,他真的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事業。
「聽說,瑛子生了對雙胞胎,替她高興。」
我知道,他是真的忍不住了才說了出來。
有些話,只有讓它掉在地上了,才會和自己沒有關係,也再沒有羈絆。
去機場送他那天,深秋的北京下起了連綿的陰雨。
在閘機口,我擁抱了他一下。輝子說:「你還記得嗎,當年在學校的時候咱們為了去妙峰山看日出,大半夜就起來,誰知道剛到山頂居然下起小雨,我們那麼大老遠去了,結果卻是這樣,那這一路辛苦是為了什麼?」
他所謂的看日出,其實那次就只有他跟瑛子倆人,說得好像我也跟著去了一樣。
送走了輝子,我打車回城,窗外雨越下越大,城市的輪廓已經消失,就像輝子的發問一樣,變得越來越令人愕然和混沌。車子里也似乎潮濕起來,車載調頻呲呲拉拉放著新聞,提醒司機和私家車主避開擁堵路段。
「你說這年頭,什麼人都有!」司機師傅操著一口純正的京腔感慨著,這樣的感慨,走不到心裡去,只是無聊的宣洩。
他的感慨是聽完新聞后發出的。
這則新聞的大致內容是,廣州大劇院一個清潔工人在音樂會開始前私自登上舞台跳舞,不小心踢壞了舞台地板上的射燈,導致音樂會不得不延期半個小時進行修理。也許他不知道扎哈·哈迪德設計這所大樓時有多費物料,甚至一個小燈壞掉以後國內的工人可能都無法維修。他真的是惹了個大麻煩。記者在採訪這個被辭退的年輕人的時候,他的回答是:我當時真的忍不住了,我想站在這個舞台上跳舞,這個感覺太棒了,我終生難忘。
當然還有他道歉的內容,但那並不是我想聽的。
「萬一,他跳完之後忽然明白了。然後朝著一個舞蹈演員的方向去重新規劃自己的人生也說不定呢。畢竟,他離自己夢想的舞台從來沒有那麼近距離,哪怕只是匆匆片刻,也足以讓他感到快樂。」
「且是這麼說呢。」司機師傅通情達理地回應了一句。
「師傅,要我是那新聞里這個小夥子,說不定我都不敢進大門。讀國小的時候,我們班在一樓,教學樓一共有3層,我就特別想上樓看看,看看樓上的教室是什麼樣的,樓上的同學在玩兒些什麼。但每次站在台階口的時候,我就退縮了,心裡想,萬一碰見老師,老師問我上樓幹什麼該怎麼辦?萬一高年級的學生跟我說一句不許上來怎麼辦?萬一被人發現了偷偷議論我怎麼辦?在試過很多次以後,我放棄了。直到大學畢業那年,我們國小聚會,那是我第一次心思坦然地上到二樓,原來二樓的教室跟一樓的沒有任何區別,但就是感覺,哇,心情真好啊!」
是的,心情真好啊!
輝子說,他的夢想是給瑛子一個完美的婚禮,為了這場婚禮,他準備了太久,走了太遠,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他此生無悔;
新聞里的年輕人剛剛站在了夢想的舞台上就吃了一記閉門羹,但他體會到了在大舞台上跳舞的感覺,他知道他站在這個他幾乎高不可攀的頂級舞台上哪怕沒有觀眾的情況下的全力表演一次,對他意味著什麼,也許此後再也沒有什麼能阻止他跳舞了吧;
而我呢,如果當初勇敢一點,邁出那一步,我相信,經過那麼久的等待的結果,一定會是我整個少年時代最美好的回憶和最偉大的壯舉。直到十年後我邁出這一步——當童年的夢想終於實現的那一刻,此前縈繞在童年並伴隨多年的恐懼、焦慮、悸動、遺憾……都紛紛然從我身體中抽離了。剩下的是難以言表的輕鬆和愜意。
也許,我現在可以回答輝子拋給我的問題了。
有些事情,我們準備了很久;有些話,藏了好多年;有些路,走了太遠;有些瞬間,等了太久。明明知道,煙花之後可能就是冷寂;明明清楚,絢爛之後也許終歸淡泊。可我們還是要舟車勞頓,不遠千里遠道而來,為的就是一句簡單的寒暄,一時默默的凝望,一場和夢想的匆匆相聚,哪怕旋即分離。
「到了,地上路滑您小心著點兒走。我也該回家吃飯了。」司機師傅的提醒把我從下意識裡帶了出來。付完錢,撐開遮陽傘權且避雨的當口,我看著計程車在雨幕之中漸行漸遠,彼時忽然覺得,它的匆匆離去的背後和目的地便正是生活的全部意義所在了吧。
也許只是一蔬一飯的簡單,也許司機師傅回到家以後還會因為一些小事拌兩句嘴,但這都不足以消弭此時他匆匆趕路的心情。乃至路上的那些艱辛,都算不得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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