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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個人生活

人都有陰影吧,以其補集定義自由。苗煒十八歲前,家裡一間平房住五口人:父親,母親,妹妹,奶奶,他。1994年,他26歲,家裡新分了一套兩居室,他搬過去,自己住。有自己的房子真舒服,也可以有不同的姑娘跟著回那小屋裡面去,《三聯生活周刊》每個月發三千元工資,他安心得很,互聯網公司出八千的月薪,他不動心——住得舒服,有私人空間,他就無所求了,房子讓他渡過了年輕人常有的為錢奔波的焦慮。

2016年,苗煒在48歲時成為父親。他和妻子都屬猴,又迎來一隻小猴子,起名大壯。兒子降臨,他去交了一套大房子的首付。總不能到兒子十幾歲時,在家還能聽見彼此撒尿的聲音。這是他的陰影。

而父親發了脾氣。何必買那麼大的房子?有孩子了,本身花銷就大,幹嘛不等等再換?父親擔心的是大壯。「我孫子剛那麼小,就背著那麼多債。」 借錢是父親的陰影。當年,有時到月底會生活不下去,得去找鄰居借十塊錢。兩代人有不同的恐懼。

父子吵了一架,他走了。過了幾天,他再帶著兒子回去看父親,這是他第一次帶大壯回父母家。父親正好在樓底下遛彎,他走過去說,你摸摸你孫子,老頭就高興起來。

好多年裡,他和父親沒什麼能聊的,回家就談體育比賽,從中超到CBA。父親是中學政治教師,眼睛不大好,當年上班時拿放大鏡看報紙研究中央政策動向以猜測考點。苗煒自己想想,也納悶,自己是平民家庭的孩子,從小住在工廠宿舍平房,周圍都是工人子弟,父親在一所中學教政治,母親在另一所中學教英語,考大學時父母讓他報了北師大數學系,希望他將來也當個中學老師,教保險的數學。可他喜歡文學,中學時寫詩,寫小說,排話劇,喜歡拿著自己看不太懂的書,去地壇公園,坐到樹下,用力看,等待方塊字在腦中衝撞布陣,在某個時刻巨大的聲音洶湧而來,一場交響樂,一場戰爭,無數的林中鳥鳴,比古樹的聲音還要老,比自己還要年輕,非常猛烈又非常自由。後來他讀英國作家斯巴福德,斯巴福德把這種看書的孩子聽到的文本的聲音稱為「一種極其厲害的寂靜」。

他讀完數學系大二,轉去了中文系。畢業后在北二外工作一段時間后,進入《三聯生活周刊》,為它想出了「一本雜誌和他倡導的生活」的廣告語,也找到了自己嚮往的那種生活方式,輕鬆的智識生活。他為這種生活方式寫小說,也寫文化報道和專欄,主持「生活圓桌」和「個人問題」欄目,自己換著筆名寫,一會兒叫「杜比」,降噪系統,一會兒叫「布丁」,甜的。

有了孩子后,和父母的關係好像會融洽一些。現在似乎吵什麼架都沒事了,都能迅速彌補。但生活並不像好萊塢電影演的那樣,孩子出世,酒後長談,父子皆大歡喜,什麼都圓融了。他納悶於父親當年對自己的教養方式。他小時候拿一隻塑料鴨子,玩水,把鴨子擱在水裡滑,父親走過來,拿起鴨子踩在腳下。長大後母親跟他講起來這件事,他真不理解:是我幹什麼壞事了嗎,把水弄了一地,父親生氣了?母親說,也沒有。你玩,你爸就不太高興,嫌你老玩水。

上一輩人是怎麼當父母的?是他們錯了,還是我們這一輩的人太在意小孩了?他沒有答案。但他會想,會焦慮,會在深夜守在兒子嬰兒床旁邊,兒子早上醒來后他和這個美麗的小男孩對視幾個回合,一個大人一個小人,笑出各種各樣聲音。

2016年8月24日,還在月子中心時,他寫下第一封給兒子的信,貼到公眾號「苗師傅」上。就叫《給大壯的信》,最初是率性而為,他寫下一些遺憾和一些期待,希望兒子健康,愛運動,學一點數學,希望將來帶他一起去工體看球。

他也寫下對自己的新發現:有了孩子以後,似乎對他人不守規矩的行為、對他人靠近更敏感,這是動物保護幼崽的本能吧。也有照顧孩子特別煩和累的時候,他就在夜裡寫這些信,像在提醒自己那些愛。

這些信會在明年結集,由譯林出版社出版。有讀者留言說,苗師傅找到了合適自己的文體。這些信確實舒緩溫柔,聰明又從容地傾談,講自己的故事,在少年宮望著跳《小天鵝》的少女,向兒子介紹家裡的貓哥哥,一隻漂亮之極的英國短毛貓「鐵蛋」,講自己看過的書和仍想要看的書,講那種特別厲害的寂靜。它們有種傾囊而出的味道,像有點害羞地端出一個藏寶匣子,說,兒子,不怕你笑話,來看看。

有些男性成為父親後會很溫柔,真是難以名狀。像契訶夫小說結尾處常有的那種調子,生活展開了,一些嶄新的東西出現了,令人憂愁又激動又充滿希望,終於情願等待那將來未來的日子。

比大壯早幾個月出世的,是「刻畫視頻」。它是苗煒離開三聯書店和自己創刊並擔任主編的《新知》雜誌后創立的短視頻節目,特地挑在2016年四月初上線,和苗煒自己的生日前後腳。

從《三聯生活周刊》轉去《新知》,是為了做一本自己心目中的雜誌。但他2012年開始籌備、2013年創刊時就覺得它的生命是有限的。最初他去找投資方,果殼的姬十三給他介紹了一家投過果殼也投過單向街書店的投資公司。他去說,我要做一本雜誌,投資方覺得荒唐:你幹嘛不做一個微信公眾號?投幾百萬,自己做起來。但苗煒總希望文章能有雜誌的介質和物質感。後來,投資方說,投資公司不太可能和三聯這種老的國營單位發生關係。

這就沒辦法了。《新知》要靠《三聯生活周刊》的廣告費養活,苗煒做了十三期后離開了。這是2015年,公眾號紅火的時候,他看到十萬加的衡量標準流行,老媒體人不甘心喪失話語權,不斷就熱點發言。這是在幹什麼呢?他想,好多寫字的人,如果現在不去寫個熱點,不對一個熱鬧的話題發言,就喪失了存在感。人被捆綁在公共事務上,流行的「特稿」里充滿套路,寫作者擺出一副「我正在寫非虛構」的架勢和腔調。

他覺得每個技術都內嵌著特定的邏輯,互聯網本身是一種民主邏輯,人民發聲,眾生喧嘩,所有願意說話的人都在不斷說話,各種各樣的話。他覺得在此時此刻,一個有道德的媒體應該保持沉默,可想做媒體就沒法沉默。

還能做一個自洽的媒體嗎?他乾脆去做了短視頻。

短視頻的美學標準和生產模式,讓他覺得更像自己以前寫的專欄。在《三聯生活周刊》時每期編「生活圓桌」,基本上都是一千字,講一個個人的生活技術,一個小故事,一個狀態,一個想象,一個生活場景。三五分鐘這個短視頻的流行長度,大概是行業內前輩制定的遊戲規則。但他也覺得正好:三五分鐘的短視頻背景的文字量大概八百到一千個字,正是專欄長度,一般一個人做一件事,也沒有什麼不能在三五分鐘內說清楚的。

上周他剛看了一個樣片,是一位女藝術家做了個展覽《絕望的主婦》,她用她丈夫洗澡時身上搓下來的泥拼成了一首詩,她看到丈夫手機里有日本色情照片,就自己拍了一組寫真。她說,做完這個展覽,就像放了一個屁一樣舒服。這樣的故事和人的狀態,似乎就只能用視頻來表現——她的腔調和神態,她的糙勁,她的漫不經心。視頻讓人動起來,給人說話的機會,文字難以描述和複製這種內在於神情動作中的信息量,而那些神情動作就是生活。

不過,父親不同意他離職。如果說,當年父親對他轉去中文系,是「稍感失望」但也沒辦法的話,從三聯離職這件事,父親不能理解:你在三聯是個處級幹部。

而收入比在三聯時高,父親覺得不是個重要問題——如果不買大房子,不負債,何必要賺那麼多錢?圓圈又畫回來了。

又要到北京飄滿楊絮的時候了,窗外的楊花一天天長大。他繼續在「苗師傅」公號里給大壯寫信。現在,大壯是個八個月大的嬰兒,獅子座,好動,急躁,總想要站起來。他則穩穩噹噹地和大壯傾談。公號的介紹語是:「不談論公共事務,也不談論為什麼不談論公共事務。」 他真的不談論任何貼近社會熱點的問題,不過他會寫契訶夫寫給哥哥的信,要成為一個有教養的人,「不僅僅憐憫乞丐和貓,甚至要為看不到的事情而心裡難過。」 他會寫希望大壯這個beautiful, beautiful boy未來成為一個美麗的、有教養的人。他也自嘲,自己作為一個平民家庭的孩子總覺得人應該有精英意識,就應該讓自己過一種更高級的智識生活,或許這裡有點裝腔作勢的成份。他會寫自己的世界因為大壯的到來而獲得的那些開闊,比如,黑白卡,這是幫助嬰兒發展視力的黑白剪影卡片,他在一個月前,在大壯降臨前,還對這種新奇造物一無所知,可他記得自己生命中的那些凝視,在二環路上騎車,在公園和護城河之間,在北京的深秋,

「那種出神的凝視帶來一陣陣快樂的波浪,讓你心緒激蕩又倍感寧靜。這世間有諸多的美和創造,會讓你長久凝視。」

孩子在妻子肚子里時,他總是好奇。妻子大著肚子,他常問她,咱們兒子在幹嘛呢?妻子說,在打嗝呢。他不能理解小孩在肚子里打嗝時母親的體會。後來大壯降臨人世,小孩子橫隔肌不發達,喝水吃奶,總是打嗝,他明白了,胎嗝原來就是如此。

有時夜裡抱著嬰兒,他會覺得,嘿,要是我有胸,有乳房,有奶水,多好。好像若是有奶能喂他,就能跟他更親。

這些莫名其妙的遺憾和難以抑制的激動,苗煒說,是「老年得子之後的變態想法。」

這些信的調子也在變化。最初是顫慄的喜悅,對孩子面容的長久注視,現在開始偶有沉重感,那是對世界的質疑。苗煒想起自己十六歲時讀到西西弗的神話,開始考慮生命的意義,納悶人為什麼活著。小孩知道人終有一死時,會有心理撞擊,未來怎麼讓大壯理解人的生和死?他不知道。小男孩成長過程中會面臨許多艱難,怎麼去寫呢?小孩未來或許會愛打遊戲吧——苗煒自己也愛打。那,要管嗎?

他有好多想和妻子、和大壯一起去的地方。比如盧森堡。他小時候看電影《巴頓將軍》,知道戰神巴頓將軍埋在盧森堡的哈姆美軍公墓,和他的士兵埋在一起,他一直想去。生活真的變化了。他曾經寫《讓我去那花花世界》,可花花世界是虛的,探索未必帶來幸福。後來他在2009年遇到了妻子,發現不和她一起去那些地方,花花世界就不能帶來幸福感,漸漸地,只讓他自己去的旅行,他就不參加了。

睡覺時,他和妻子在大床上,大壯在嬰兒床上,灰貓鐵蛋在沙發上。他覺得幸福。年輕的時候,人總覺得想和這個世界或者世界上更多的他人有關,到了中年,有了孩子后,想的最多的就是老婆孩子熱炕頭。一家人,一起睡覺,廚房裡有大米、白面、奶粉,世界上有暖氣這麼偉大的發明,他覺得踏實,幸福。

有了孩子以後,他更怕死了。有一天他在家外面抽煙,回家時,妻子抱著孩子在地上墩了一下,她說,爸爸要再多活幾年呀。他心裡震了一下。是應該多活幾年。妻子看《給大壯的信》系列,說,你有時候寫得跟自傳似的。他想,是,其實有時候,大壯和我是一個人。

那你怕不怕自己陪不了他太久?「不會,我起碼能活到九十歲。」

真的嗎?「我可能會活到九十一歲。」

這是誰給你算的呀?「自信。」

他剛過了49歲生日。恰好,他和父親生日是同一天。那天他把父母接到家裡,一起吃了炸醬麵和蛋糕。他想,明年就50歲了,等《給大壯的信》出版時,自己就是50歲。越寫越覺得自己成熟得晚。我特別相信他能活到91歲。

而未來的生活,他有點羨慕原《三聯生活周刊》主編朱偉,退休后買了大音箱,在家聽古典音樂、養花、做菜,像年輕了十歲。朱偉其實像他另一個父親,一起工作了將近二十年,幾乎讓人有弒父情結。他想,自己的理想生活,恐怕就是家裡還有好多書沒看吧,退休,回家看書,把《白鯨》和《安提戈涅》念給大壯聽,父子二人一起,在那種特別厲害的寂靜中。

— — 完 — —

所有圖片由苗煒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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