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南京

夕陽下的南京

文│王子今

來源│《國家歷史·貳》

東方出版社│2016年6月再版

未經授權，嚴禁轉載

1983 年8 月，我離開家鄉蘇州，來到南京工作，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我到南京，最早是住在上海路。在它的周圍，有南京大學、南京師範大學和華東水利學院（後來改名為河海大學），是一個文化氛圍非常濃厚的地區。在我宿舍的北邊，有一條不起眼的巷子，叫北陰陽營。就是在這裡，在五六千年以前，生活著原始社會時期的早期居民。他們從事原始的農業和畜牧業，並燒制陶器，創造了這一地區早期的文明。

後來，我搬到了雞鳴寺附近居住。雞鳴寺坐落在玄武湖邊一條幽靜的小路旁。每次路過雞鳴寺，我都會抬頭看看高高的台階上綠樹掩映的土黃色的廟門，顯得十分别致。我十分奇怪這座寺為什麼會被稱為雞鳴寺，通過查閱資料，我才知道原來雞鳴寺同六朝的歷史有關，是「南朝四百八十寺」之一，也是梁武帝四次「捨身」的寺廟。南北朝時期陳後主在國破之日攜貴妃張麗華、孔貴嬪跳「胭脂井」的歷史故事也發生在這裡。

南京雞鳴寺

1996 年，我搬家到了城西的龍江小區。我開始也不知道為什麼小區的名稱叫龍江。後來才知道這同鄭和下西洋的歷史有關。明政府為建造鄭和下西洋的寶船，在這一帶建立了大型的造船廠——龍江寶船廠，鄭和船隊遠洋航行的許多大船就是在這裡建造的。今天在離小區不遠的龍江寶船廠遺址內，還能夠看到幾條用於建造寶船的作塘。

南京就是這樣一座城市，不經意之間處處抖落出歷史。

我第一次到南京是在1982 年，正讀大三的時候，學校組織到南京來參觀，南京城王者的氣勢、深厚的底蘊深深震撼了我。一年以後，我大學畢業，分配到南京工作，至今已經整整26 年。我用了二十多年的時間來了解南京，對它了解愈深，我愈會覺得，南京是一座獨一無二的城市。

當站在高處眺望南京城，我相信每一位觀者都會被她無與倫比的氣勢所震撼。縱觀國內的城市，有山水之勝的不少，但有幾處能夠與南京的形勝（古稱王氣）相媲美？南京這樣的形勝在歷史上也曾經吸引了無數帝王將相。

在相關的歷史傳說與記載中，最早感受到南京地理非凡氣勢的是春秋戰國時期的楚王熊商。楚國是在公元前333 年滅掉越國后得到南京的。楚王熊商在南京修建了城邑。據說當楚王熊商看到南京城險要的地勢后，認為這裡有王氣，對其統治不利，於是便命人在城北獅子山的北麓埋金，目的是鎮住南京的王氣。南京因此又被稱為「金陵」，這是歷史上最早認為南京有王氣的記載。第二個注意到金陵形勝的人是千古一帝秦始皇。秦國從公元前230 至公元前221 年用了十年時間統一。秦始皇採取了一系列措施來鞏固統一局面。為了防止六國舊部伺機反抗，秦始皇一生中還七次周遊全國。據說秦始皇經過南京的時候，立即注意到了南京不凡的形勝，也同樣認為南京有王氣。這自然是秦始皇最不願意看到的，於是他通過開鑿運河來斷南京的龍脈、瀉南京的王氣,這條運河被後人稱為秦淮河。儘管這樣，南京的「王氣」卻依然存在，還是引起了許多政治家、軍事家的關注。傳說三國時期著名的政治家、軍事家諸葛亮為了聯吳抗曹，出使吳國，路過南京，也立即注意到了南京特殊的地勢。他策馬查看金陵的山川，西望石頭山山勢雄峻, 似猛虎耽視；東望紫金山群峰連綿，如蒼龍躍騰，不禁讚歎道，「鐘山龍蟠, 石頭虎踞, 真乃帝王之宅也」。從此「龍蟠虎踞」成為南京的又一代稱。諸葛亮力勸孫權定都南京。孫權經過考察，認為南京確實是建都的好地方，於是在229 年將國都遷至南京，改稱「建業」，意思是要在這裡建功立業，從而開創了南京數千年的建都歷史。317 年，東晉王朝再次以南京為都建立政權, 都城稱為「建康」。以後南朝的宋、齊、梁、陳也相繼在這裡建都，這就是南京在歷史上被稱為「六朝故都」的由來。六朝以後，南京沉寂了數百年，937 年, 又一個政權在南京建立，這就是李弁建立的南唐政權。1368 年，朱元璋以此為都城建立了大明王朝，將南京稱為「應天府」，表示在此稱帝是上應天命的，這是南京第一次成為全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進入近代以後，1851 年，太平天國運動爆發，太平軍從廣西一路拼殺過來，佔有大半個，同清廷對峙，到了南京又為南京的形勝所吸引，決定定都南京，稱此地為「天京」。1911 年，辛亥革命在武昌爆發，起義勝利后，中華民國臨時政府的首都定為南京，臨時政府大總統孫中山先生對南京的地形讚歎有加，稱「其位置乃在一美善之地區，其地有高山，有深水，有平原，此三種天工，鍾毓一處，在世界中之大都市誠難覓如此佳境也。」

南京鬼臉城

對於南京「王氣」之說，專家們各有看法。我想，沒有南京的絕佳形勝，南京就不會成為歷史上南方城市中建都次數最多的城市。

人們常常會說在南京建都的政權都是短命的，史書上也不乏「一片降幡出石頭」之類的記載，其實這是誤解。因為在古代，北方尚武，南方尚文，俗話說北方出豪傑，南方出才子，在科技不發達的時代，溫柔的南方自然是難以抵擋強悍的北方軍隊，因此在南方建立的政權存續時間相對較短。由於古代在南方建立的朝代一般都以南京為都，因此使南京擔了使王朝短命這個虛名。其實，在南京建立的王朝中，有些朝代壽命並不短，如東晉長達兩百多年，大明王朝也沒有在南京滅亡，只是遷都北京。

可以這樣說，在古代歷史上，在南方建立的王朝，不論是在南京還是在其他城市，都不可避免地要被北方鐵騎橫掃，因此在南方建立的政權都或多或少有一些哀怨的情思，這一點在南京自然表現得更為明顯。作為南京人，我覺得不必對此耿耿於懷，其實這才是歷史留給南京人民的豐厚遺產，是其他城市所缺少的。試想唐代詩人膾炙人口的詠金陵詩篇，在其他城市是創造不出來的，因為它們沒有南京這種經歷。

南京的形勝在歷史上給南京留下了輝煌，使南京名聲赫赫。

當然，事物都有兩面性，禍福相倚，南京的形勝給南京帶來榮耀的同時，也給南京帶來了巨大的災難。

據統計，南京歷史上大大小小的破壞有十多次，比如南朝宋歷時三年的「侯景之亂」。歷史上對南京破壞最大的是隋朝、太平天國時期和日軍的侵華戰爭。隋朝滅掉陳朝後，為防南方政權東山再起，對繁華的南京城進行毀滅性的破壞，六朝的繁華、燦爛的文化毀於一旦。可惜隋朝並沒有因此而長久，歷時短短的29 年就滅亡了。隋禍使南京的六朝歷史遺存幾近泯滅。清代中期，在太平天國定都南京的13 年裡，在抗擊清軍的戰鬥中，南京城再次遭到重創，雄偉的明故宮只剩下斷牆殘壁。「十年壯麗天王府，化作荒庄野鴿飛」，報恩寺塔從此空留余名。抗日戰爭時期，侵華日軍佔領了國民政府首都南京后，進行了慘絕人寰的大屠殺，南京城又遭到空前的破壞。南京歷史上一幕又一幕這樣的場面，不由使人扼腕嘆息。

一次次破壞，一次次復興，南京這樣的經歷，在歷史上也是獨一無二的，充分顯示了南京在歷史上的特殊地位。

南京獨特的形勝和文化底蘊，使得歷史上多少帝王將相、文人騷客在此創業、寓寄甚至終老，而他們基本上都不是南京本地人。今天只要在南京周圍走一走，你會看到掩映在梅花叢中的孫權陵，棲霞甘家巷一帶的稻田裡依然矗立著六朝帝王陵前的石獸、華表，南郊祖堂山的南唐二陵，紫金山獨龍阜下蒼松翠柏掩映中的明太祖朱元璋孝陵和紫金山高高的台階上雄偉壯觀的中山陵。宋朝一代名相王安石，明朝的大將徐達、常遇春，七下西洋的鄭和，文學泰斗袁枚、吳敬梓等都終老於南京。

在歷史上，有許多重大歷史事件都發生在南京。

南京中山陵

東吳立國、晉室南遷、大明一統、靖難之役、七下西洋、天京之變、南京條約、民國建立等影響深遠的歷史事件無一不與南京息息相關，可以說歷史上處處都留有南京的痕迹。多少風流人物曾經留下了他們的足跡。

南京的一山一水，也養育了千古流傳的金陵文化，金陵文化底蘊深厚，內涵廣博、剛柔相濟、南北兼容。

南京風雲變幻的歷史給文人騷客的詩歌創作提供了最適宜的土壤,給他們以營養和創作的源泉，書法大家王羲之的青少年時代是在南京度過的，這段時間正是其書法生涯重要的形成時期；在四大名著中，最重要的《紅樓夢》就是以南京的江寧織造府為背景創作的；孔尚任的《桃花扇》、吳敬梓的《儒林外史》都流淌著秦淮河的身影；袁枚的《隨園詩話》是清代影響最大的一部詩話，是南京的人文環境激發了他的創作靈感。

南京也是一個能引發詩情的城市，在文壇上，詠嘆南京的詩文特別多，其中以金陵懷古類的詩詞最有名, 取得的成果也最大。我十分喜歡讀這些金陵懷古的唐詩和宋元詞曲，讀了這些詩詞你不禁也會為南京的這種悠遠的思古之情所打動。詩仙李白在南京登上古金陵鳳凰台之後留下了「鳳凰台上鳳凰游, 鳳去台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 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 二水中分白鷺洲, 總為浮雲能蔽日, 長安不見使人愁」的千古絕唱。劉禹錫的「朱雀橋邊野草花, 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 飛入尋常百姓家」使得烏衣古巷聞名千古。杜牧在夜泊秦淮后留下了「煙籠寒水月籠沙, 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的千古名詩。韋莊在登臨台城后留下了「江雨霏霏江草齊, 六朝如夢鳥空啼, 無情最是台城柳, 依舊煙籠十里堤」的凄涼感慨。南唐李煜國破家亡后發出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的思念感懷。元朝薩都剌的「石頭城上，望天低吳楚，眼空無物。指點六朝形勝地，惟有青山如壁。……傷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 的雄渾悲慨。讀著這些詩詞，豈能不為之動容？徜徉在南京的風光里，歷史就會向你走來，這種意境，是在其他城市感受不到的。

也許是南京歷史上發生過太多的故事，也使其與許多成語有了不解之緣。據說，在《的成語辭海》里共收成語兩千八百餘條，而其中與南京相關的成語達兩百餘個，許多耳熟能詳的成語都與南京有關，如虎踞龍蟠、江郎才盡、才高八斗、東床袒腹、畫龍點睛、兩小無猜，等等，這些都是南京歷史的積澱，也是南京寶貴的文化遺產，使我們能夠更好地了解南京。

從公元222年東吳孫權稱帝開始到陳朝589 年結束，長達368 年，共計六朝在此定都，是南京歷史上經濟文化較繁榮的時期，可惜毀於隋朝的大火。今天只在南京郊區的甘家巷一帶留下了一些六朝石刻，彌足珍貴。雞鳴寺的前身是梁武帝時的同泰寺，歷史上梁武帝四次捨身同泰寺，使其成為規模宏大的皇家寺院，在這基礎上興建的雞鳴寺，依山傍水，景色優美。烏衣巷、王謝故居在秦淮河畔，為東晉名相王導、謝安的宅院所在，因唐代大詩人劉禹錫的那首膾炙人口的詩《烏衣巷》而聞名，是人們懷舊的好去處。

明朝最初在南京建都，並從這裡開始一統天下，后雖遷都北京，但南京依然作為南都而存在，因此留下了諸多名勝古迹。在這些名勝古迹中，明孝陵當然首當其衝，明孝陵為明太祖朱元璋的陵墓，規模宏大，首開明清皇陵形制，在其周圍還有許多功臣墓。南京作為明朝都城，建有世界上規模最大的城牆，明城牆高大雄偉，目前尚存近二十五千米，其中的中華門城堡舉世無雙, 青磚壘成南京城牆，多少故事，多少英雄，都砌進了這斑駁的城磚中。明朝對外關係史上最大的事件是鄭和下西洋，威震一時。現在南京還留有寶船廠遺址、靜海寺、鄭和宅邸和鄭和墓。在靜海寺旁的獅子山上，有碧瓦朱楹的閱江樓，它是觀江的最佳處，朱元璋還特地寫了《閱江樓記》。江南貢院是明清時期南方最大的科舉考場，許多著名的才子就是從這裡走出來的，現在的面積雖小，但仍然可想見當初的規模。此外，南京城里還有明故宮遺址、瞻園、莫愁湖等明代勝跡。

南京明孝陵

清朝，南京失去了都城的顯赫地位，但仍是兩江總督的駐地，東南首府，因此依然保持著繁榮。十里秦淮河依然人聲鼎沸，在秦淮河「商女」清婉的歌聲中，江南走出了一批批才子，鄭板橋、袁枚、翁同龢、張謇等均出於此。曹雪芹的《紅樓夢》、吳敬梓的諷刺小說《儒林外史》都有著秦淮河的影子，秦淮河畔也留下了太多文學泰斗的足跡……

民國在南京建都，大量當時的建築得以保留，中山陵和總統府是其代表。總統府最早是明初的歸德侯府和漢王府，清朝先後成為江寧織造署、江南總督署、兩江總督署。清康熙帝、乾隆帝下江南時均以此為行宮。太平天國時期，洪秀全在此興建了規模宏大的天王府。1912 年1 月，孫中山在此處宣誓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1927 年以後，這裡成為南京國民政府所在地和總統府，可以說這裡是近代政治軍事的中樞、重大事件的策源地。今天的南京總統府依然保存著諸多完好的近代中西建築，走進這裡，你會感受到厚重的歷史文化氛圍、獨特的文物史料展示和風景優美的園林環境。

南京總統府

孫中山1925年病逝於北京，根據其遺願，1929 年歸葬南京鐘山。中山陵建築風格中西合璧，整個建築群依山勢而層層上升，氣勢十分宏偉，並以凝重的歷史意義、極高的文化價值和優美的園林景緻而享譽海內外。此外，中山陵附近的譚延闓墓、廖仲愷墓也建築肅穆、環境幽美。

作為中華民國的首都，南京留有大量高質量的民國公共和民用建築，最著名的是頤和路公館區，南京甚至有「一條頤和路，半部民國史」之說。公館區的幾百幢老公館形狀各異，各具情調，你幾乎找不到一座式樣重複的建築。

作為文化都會，南京擁有太多值得驕傲的內容。

南京是一座山水秀美、底蘊深厚的城市，歷史使南京成為一個面貌多樣的城市。她有北方城市的大氣古樸，也有江南城市的細緻旖旎，她有星羅棋布的名勝古迹，也有近現代重要的歷史遺存。這一切使南京成為一座獨具魅力的城市。

如此的城市，怎麼形容都是不夠的。

4月26日上午，第一艘國產航空母艦下水儀式在船舶重工集團公司大連造船廠舉行。這艘航空母艦由自行研製，2013年11月開工，2015年3月開始塢內建造。目前，航空母艦主船體完成建造，動力、電力等主要系統設備安裝到位。出塢下水是航空母艦建設的重大節點之一，標誌著自主設計建造航空母艦取得重大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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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開一部歷史，1644年也許是最奇特、最不可思議的一年。這一年，在西安、瀋陽、北京、成都四地，分別有四個不同的年號：「大順永昌元年」、「大清順治元年」、「大明崇禎十七年」、「大西大順元年」。這一年，有四個皇帝：李自成、順治(其實是多爾袞)、崇禎、張獻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