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達坂城的姑娘達坂城的歌

【作者簡介】段遙亭，陝西白水人。新疆作協會員，西部散文學會會員，白水縣作協顧問。現居烏魯木齊。先後在《文學報》《民族報》《西部》等諸多報刊發表過500多篇（首）作品；散文集《野馬天山》入圍第六屆魯迅文學獎；作品入選《文學作品選2013卷》《散文百家十年精選》《西部散文精選》等多種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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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後兩次前往達坂城，頭一次去的是故城遺址；第二次去的是東溝、西溝。

9月的達坂城，秋陽燦爛，滿到處閃耀著金色的光芒。白楊河的水波流金淌銀，風中搖曳的蘆葦是金色的，東溝的草地是金色的，西溝的雪菊是金色的，羊群、麥垛、蕎麥花也是金色的，就連那些在洪水中倒斃於河床的枯樹也供著一顆金色的靈魂。搖頭擺尾的花奶牛就更不用說了。如此看來，我們來得正好，說不定我們的背影也是金色的了。

這時候，要是有一瓶清爽的金香檳，實在是心曠神怡了。

正午的秋陽燦爛而柔軟，成熟的雪菊已經採得差不多了，遊人歡笑的東溝河岸邊殘留著星星點點的秋菊，恰如一群袖珍版的向日葵，惹人愛憐。一頭膘肥體壯的黑奶牛在溪岸悠閑地吃草。從小樹林里跑出來的秋陽在它面前投下一些陰影，這不妨礙它悠然自得的金秋漫步。如此渾然天成的風景，可遇而不可求。我突然想花一個大價錢，買下這頭流光溢彩的黑奶牛。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說，將它寄養在那戶牧民家裡，每個周末過來看看它。用一根半舊的牛韁繩牽著花奶牛在幽靜的河邊信步遊走。待到夕陽落山的時候，繫上藍色圍裙親親它黑亮的眉眼，彎下腰去擠一盆鮮奶。原汁原味地趁熱喝下去，最好就著一塊剛剛出爐的熱饢餅，一碟毛芹拌豆芽的小冷盤。

在達坂城，這樣的日子散漫而愜意……

「達坂城的石路硬又平啊

西瓜大又甜呀

達坂城的姑娘辮子長啊

兩個眼睛真漂亮 ……」

美麗的傳說

據說，這首民歌來源於200多年前的傳說。當時，清政府施行移民屯田政策，從陝甘各省遷徙而來的移民定居此地后，經過民族融合而孕育的後裔們，男的健壯，瀟洒地從事農耕游牧。女的多情而美麗，迷人的長辮快要拖在地上。他們在天山腳下這塊綠洲生息勞作時孕育出了這首民歌。

另一種說法是，1865年，野心勃勃的中亞浩罕國侵略者阿古柏率軍侵入新疆，在英國支持下，建立反動政權，攻城略地，先後佔領南疆和北疆部分地區。1870年11月攻下吐魯番和迪化（今烏魯木齊），在達坂城、吐魯番、托克遜三地部署重兵，與收復新疆的清軍抗衡。駐紮在達坂城的阿古柏部隊中，一名從吐魯番被抓來當兵的維吾爾青年與當地的美貌少女阿拉木罕相愛。可惜，美好的愛情很快就被殘酷的現實打碎。阿古柏被清軍大敗后，殘部退向吐魯番，相愛的人兒從此生離死別。痛苦的青年只能用歌聲表達自己的哀怨，「我看啊看啊，卻再也看不見她。達坂城漸漸遠去了，我真是一個不幸的人啊，就這樣永遠離開了阿拉木罕……」這首吐魯番民歌便成了《達坂城的姑娘》最初的前身版本。

由此可見，不論是哪一段歷史時代，只要歌頌愛情，它的種子就會隨風落下，留下永不消失的美麗傳說。

另外，100年前，德國人馮•勒柯克在當時被稱為哈拉和卓的吐魯番二堡鄉附近的高昌古城廢墟進行「考察」活動。在英俊的吐魯番郡王支持下，勒柯克用他被當地人稱為「魔匣」的錄音機收錄了當地民間藝人美妙的歌聲。勒柯克借住民居房東家的女兒珠麗可罕也錄下了三首歌曲，其中一首就是表達那位阿古柏士兵對達坂城姑娘無限仰慕和傷懷的情歌。美麗的珠麗可罕容顏早已去世多年，那些民歌錄音至今還珍藏在柏林博物館。

除了歌聲之外，人們禁不住要問：達坂城的姑娘到底在哪裡？

這成了大家多少年來苦苦追尋的答案。其實，人類有多少對於美的嚮往，就有多少個美麗的達坂城姑娘。那首民歌所描摹的美景已經鐫刻在聽眾心裡，能否找到一個與想象中那般美麗的姑娘並不重要。只要你來到了達坂城，或者從此經過時遙望一眼達坂城，就會感受到達坂城姑娘的氣息。

《達坂城的姑娘》是王洛賓當年在蘭州整理編曲的第一首維吾爾族民歌，也是現代第一首漢語譯配的維吾爾族民歌。1938年，王洛賓所在的抗戰劇團組織聯歡會時，一個頭戴小花帽、留著小鬍子的維吾爾族司機，唱了一首簡短的維吾爾語歌曲。王洛賓敏銳的音樂神經立刻被打動了，他用速記方法很快記下了這支歌的旋律，請了一位在蘭州做生意的維吾爾族商販對歌詞作了簡單的翻譯。他很快就編配成一首簡短流暢的《達坂城的姑娘》。這首歌象一陣風似的吹遍了蘭州，後來由著名歌唱家趙啟海、趙風將這首歌傳唱到抗戰陪都重慶以及昆明、緬甸、馬來西亞及至南洋各國。最終成為世界各地人民喜愛的經典歌曲，也增添了人們對於西部邊疆的嚮往。

一年秋季，我帶著兒女來到了達坂城。

我們在街邊一家穆斯林飯館吃飯時，那位維吾爾族老闆娘開玩笑說：「哎，朋友，你們來的時間不對，那些漂亮的姑娘嘛去了烏魯木齊，差不多的也去了吐魯番，剩下的姑娘嘛一般般。」這使我想起那首陝北經典民歌《藍花花》。那裡的陝北人也這麼說：「美麗的藍花花去了北京，差不多的也去了西安，出不去的就留在了延安」。這些戲言里有著一種惋惜之情。

飯後走在街道上一看，這哪裡是一座城，分明是一個鎮。或者說，它是全世界最小的城。它以四兩撥千斤的軟功夫名聞遐邇，締造了一個西域傳奇。這一切源於王洛賓那首新疆民歌：《達坂城的姑娘》。

歌聲是人類心靈的吟唱。遊歷達坂城故城遺址返回烏魯木齊的路上，再一次收聽歌曲《達坂城的姑娘》時有一種特別的親切感。

維吾爾族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克里木曾經告訴記者，從1938年開始，他的父親阿布都古力就在吐魯番街頭及烏魯木齊維文會的舞台上與母親經常演唱《達坂城的姑娘》。再後來，王洛賓把這首歌曲改編成現在的《馬車夫之歌》，歌詞中一句「帶著你的嫁妝，帶著你的妹妹，坐著那馬車來」一度成為許多人討論的話題：他們結婚時為什麼還要帶著妹妹啊？後來有學者考證說是當初翻譯時給搞錯了，應該是「帶著你的伴娘」，但是人們已經習慣了原來口口相傳的歌唱。《達坂城的姑娘》這首歌曲在全世界傳開后，人們都知道新疆有個達坂城，達坂城裡有著漂亮的姑娘。

達坂城距烏魯木齊市區大約90公里，312國道從此穿城穿過。歷史的風雲潮起潮落。歷經滄桑的達坂城只是一個極不起眼的小鎮，風沙是這裡的常客。據達坂城的老居民介紹，解放前夕，這裡只倖存幾棵老榆樹和二十幾戶無處躲藏的人家。一曲《達坂城的姑娘》使它名揚天下，享譽海內外。

那麼到底有沒有「達坂城的姑娘」，誰又是真正的「達坂城的姑娘」？克里木在劇本中向世人講述了這樣一個民間故事：吐魯番國王扎拉來提為了生養一位王子，要將四王妃萊麗生下的公主從火焰山上「推下去」。心急如焚的王妃用珠寶買通了行刑官，將女兒放在了火焰山下的路旁，自己跳下了懸崖。一位從此路過的民間藝人達瓦孜阿不都拉撿到了王妃的女兒，取名康巴爾罕。他們回到家鄉達坂城時，正是彩霞漫天，又稱她為「達坂城姑娘」。美麗動人的康巴爾罕長到18歲時，能歌善舞，名揚四方。

在吐魯番城裡，宰相為了取悅國王，傳令將達坂城的戲班子請來為國王演出，達坂城姑娘康巴爾罕的演唱使國王大為賞識，他從康巴爾罕身上看到了當年四王妃萊麗的影子。宰相看出國王的「心事」后自作主張，要將康巴爾罕弄到宮中，遭到了阿不都拉等人的反抗。宰相派兵抓住了阿不都拉，並貼出告示：達坂城姑娘如不肯前來自首，阿不都拉就要被處死。情急之下，為救義父，康巴爾罕隻身一人毅然到王宮投案。當國王得知要處死的人是自己女兒時，只好下達了停止用刑的命令。

我身邊的達坂城姑娘

鄰居李萍是一位土生土長的達坂城姑娘。曾經在烏魯木齊69026部隊當過一名通信兵。軍銜上等兵。她曾經在寒冬臘月手握八一衝鋒槍參加武裝集訓。李萍眯著眼睛回憶說：「大哥、大姐，你們不知道，小時候的達坂城是一個多麼寧靜而迷人的小鎮……」

蘭新鐵路從鎮子南邊的草湖灘大橋上凌空而過。春夏季節，草湖灘開滿紫色的馬蘭花，暖風吹來，群蝶飛舞。那裡有過戀人們浪漫的愛情，有過我們這一代國小生成長的美好時光。那時候，我們經常從學校後門溜到草湖灘上去。翠綠的小丘，大小不一。小丘之間便是沼澤。濕地上的小丘軟軟的，站在上面一閃一閃，似乎隨時都有掉下去的危險。那時候，因為很害怕，我們就將那些濕地上的小湖泊叫做「閃電湖」。

國小畢業前夕的一天，同學一時興起，膽大包天地穿過了那片「閃電湖」，爬上了小鎮南面的天山半山腰。在山坡上撿到了幾顆遺留下來的舊子彈，很是興奮。小夥伴們一個個頓時熱血沸騰，想象著當年的解放軍金戈鐵馬，感慨萬分。美麗的達坂城小鎮在午後的陽光映襯下，顯得靜謐而溫馨，一排排白色的民房參差在綠蔭之中，屋頂上飄著裊裊炊煙。仰望藍天白雲，能夠在這樣一個安詳的小鎮上長大，多麼幸福……

那時候，李萍的爸媽在達坂城客運站工作，她常常把家裡吃不完的水果糖拿給小夥伴們吃。一年春節過後不久，她和院子里幾個小夥伴一起玩耍，其中一個維吾爾族小姑娘問她：

「李萍，過完年了，你們家裡那麼多好吃的糖吃完了嗎？」

她如實相告：「沒有，還多的很，我不愛吃糖。」

那姑娘說：「家裡的糖要快快吃完才行，不吃完會壞的，下次你媽媽就不給你買了。要是快快地吃完了，你媽媽還會給你買更多好吃的呢！」

她著急問：「那怎麼才能快快吃完呢？」

小姑娘眨著眼睛說：「我幫你想了一個好辦法，你回家把糖拿出來，我們幫你吃完，你媽媽就能給你買好吃的了」。於是，李萍就把家裡的糖裝了滿滿兩褲兜拿給小夥伴吃。看到她們吃到糖時臉上那個滿足勁兒，到現在還記憶由新，似乎比吃在自己嘴裡還要甜美。

她說，當時奶奶家對面就是一個農貿市場，她每天都跟著奶奶去市場轉一圈，奶奶總會給她買一些好吃的。橢圓形的市場大門很高，兩邊是金黃色的麥穗裝飾圖案。大門兩邊是小賣部，裡面的小零食很多，都是她喜歡的。進去以後，市場正中擺著地道的農家優格子。優格是盛放在茶碗里的，用一塊四方形的小玻璃板蓋著，每個小攤都是從下往上摞了三層。吃的時候從上面拿下來一碗，潔白無瑕，用小勺子輕輕一攏，便是一層厚厚的奶皮子，撒上白砂糖，攪拌均勻，那種純純的奶香味真是爽口呀。市場兩邊是各色美食飯館，時常聽到熟悉的叫賣聲。挨著優格小攤後面就是三涼和燒烤，那精道的涼皮、涼麵酸辣誘人，配上幾個現烤的羊肉串，葷素搭配，美味可口。再往裡走便是名不虛傳的達坂城大豆。一眼望去，金燦燦的油炸大豆堆得像一座小金山。拿一顆放進嘴裡，不用去皮，一口咬下去，酥香可口，不僅吸引著當地居民，還吸引著八方來客。

因為有了鄰居李萍這位達坂城的姑娘做嚮導，我們再次驅車來到達坂城深度旅行。

9月的達坂城，秋陽燦爛，雪菊迷人，風聲過耳，到處閃著一片金色的光芒，俯拾皆詩篇。

達坂城是世界上最小的城。這座小城除了傳說中的姑娘，還生長出一首動人的歌。

我想說：達坂城是世界上最有故事的城，也是一座流浪遠方的城，達坂城是一座愛情之城，達坂城收藏了一個多彩的夢……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