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更與梵·高、塞尚並稱後印象主義三傑。
貢布里希在《藝術的故事》中
將他們稱作「現代藝術中三次運動的理想典範」:
塞尚導向立體主義,
梵·高導向表現主義,
高更導向原始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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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自畫像》1889
孤獨堅硬,永不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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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3年,35歲的證券經紀人高更
決然辭去了收入頗豐的工作,
要做一個前途未卜的全職畫家。
此前他已過了十幾年穩定舒適的中產生活。
這樣戲劇性的決定讓親朋好友都倍感震驚,
畢沙羅就對兒子說,
高更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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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付出的代價是拋家棄子。
妻子梅特原以為這不過是丈夫一種高雅無害的愛好,
他在1871年就與繪畫結緣,
後來越來越投入,
幾乎將全部的空閑時間都消磨在畫架上,
但如今竟要以此為業,
全家的生活開銷如何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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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間爆發了戰爭。
收入銳減后全家幾臨斷炊,
1884年只好投奔梅特在哥本哈根的娘家。
次年高更受不了梅特家族的冷嘲熱諷,
出走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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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裡的陋室沒有爐火取暖,
作品毫無銷路,
高更最後不得不去巴黎火車站畫廣告畫,
以此獲得零星的報酬,
勉強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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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個性強烈,
在他身上,粗魯與高雅並存,
執著追求藝術的背後也有
他「根深蒂固的自我主義」。
朋友舒芬內克曾向赤貧的他伸出援手,
但高更多次無情嘲諷舒芬內克平庸的才能
和他想要繪畫的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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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6年高更與梵·高相識,
1888年渴望知音的梵·高邀請他到阿爾勒共同創作,
當年高更的首次個展就是梵·高的弟弟提奧幫忙組織的。
後來在給提奧的信中,梵·高寫道:
「他喜歡我的畫,但同時又總是喜歡挑剔毛病。
在我們之間,
他是隨時可以爆發的火山,
而我內心也是翻騰的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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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的刺激加劇了梵·高癲狂的癥狀,
這段著名友誼的結果是:
梵·高起意向高更舉起剃刀,
未果,當晚割掉了耳朵,
后被送進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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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訪塔希提:藝術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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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1年6月8日,
結束了63天長途航程的高更來到了塔希提島,
認為嶄新的生活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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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意奔赴這座南太平洋小島,
是因為他偶然讀到了一篇有關塔希提的報道,
作者將它描述成
一座不知金錢是何物的世外桃源,
風光怡人,物產豐富,
人人無憂無慮。
塔希提之於他,
是最後一線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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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活上高更早已潦倒至極,
畫賣不掉,
多年來飽嘗貧窮、
飢餓的屈辱滋味,
去塔希提有經濟的考量。
在藝術上,
塔希提更符合他遠離文明、
尋找本真的美學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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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曾說過:「我是野蠻人,也是小孩。野蠻人比文明人更優秀。我的畫雖然不蓄意使人震驚、讓人張皇失措,但是人人看了之後,都為之張皇失措。這都是我的血液里的野蠻人性格所造成的。」他的外祖母出生在秘魯,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權主義先驅與社會活動家,高更一直以她為驕傲,深信自己血管里流著印加人的血液。這或許能部分解釋他為什麼一直對文明之外的世界那麼著迷。17歲的高更就曾放棄學業,不顧家人阻攔當了一名海員,過了6年週遊世界的海上生活。1887年他和畫家拉瓦爾結伴去巴拿馬,尋找「沒被文明污染」的地方,失意后輾轉大西洋法屬的馬提尼克島,於是熱帶成為他迷戀的一個主題,儘管兩人因水土不服險些命喪他鄉。
塔希提,
是高更寄託這種藝術理想的升級版。
土著的簡單生活讓他滿足,
白天他會和村民去捕魚、砍木、采果子,
夜裡常有土著女人來陪他共眠,
當地風俗十分隨性,
高更後來還有了一個妻子泰瑚拉
14歲的原住民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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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的陽光,
濃密的森林,
女人們頭戴花環,
蜜色的皮膚,
芒果、木瓜、馬纓丹,
每一種顏色都達到飽和的最高濃度,
而時間的流逝慢得彷彿靜止了。
這一切都在高更的畫布上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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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的塔希提作品大致分為兩類,
一種是描繪當地婦女閑適純樸的生活,
極富異域風情。
高更非常喜歡她們那種粗野卻健康的美,
初次逗留期間,
他共創作了77幅作品,
其中66幅是女人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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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種則充滿神秘主義的情緒與意象,
這些標示著基督降生、
天使、亞當與夏娃的作品,
主人公形象無一例外都是土著,
不覺違和,天地初開,文明伊始,
這些人物就好像已經存在,
有說不出的神聖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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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常常使用大面積的強烈色彩,
對此他有直覺般的理解:
「色彩雖然比線條變化少,
但是更有說服力。」
他的用色深深影響了後來的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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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與梵·高一樣認為,
主觀的色彩是創作的重要元素,
但不同於梵·高的厚重筆觸,
高更在技法上多用平塗,
注重和諧,
不強調對比,
更接近壁畫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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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的藝術發生了巨大的轉變,
步入創作的巔峰時期,
但他在塔希提也快待不下去了。
來之前舉辦畫展賣畫的籌款,
已迅速散盡,
而他自信滿滿寄回法國的畫反響寂寥;
他接受了土著的生活方式,
卻不能接受他們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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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酷愛抽煙,
來自法國的煙絲、苦艾酒同樣所耗不菲,
心臟也因水土不服出現問題。
1893年8月,
彈盡糧絕的高更只得返回法國,
到達馬賽時口袋中只剩下4法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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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巴黎,難覓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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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法國的高更為賺取生活費,
把從塔希提帶回的38幅作品舉行了畫展,
但評論界與繪畫界
均不能接受他誇張的色彩與造型,
莫奈、雷諾阿、畢沙羅等人
甚至認為這些畫糟透了,
太粗野,太原始,
而這恰恰是高更所追求的。
他對自己成為巴黎藝術界
孤獨而高傲的「野蠻人」倍感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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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很快又落入經濟窘境,
這時他的一位叔父病逝,
一筆遺產突然從天而降。
他開始大手大腳地花錢,
他在香榭麗舍大街租了一間畫室,
裝飾成塔希提的原始風格,
此外還養了一隻猴子和一位模特,
後者也是他的情婦,
來自爪哇的混血女子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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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經常穿著奇裝異服,
與肩膀上停著一隻長尾鸚鵡的安娜並肩散步,
以怪異的方式來對抗文明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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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4年,高更又厭倦了巴黎,
帶著安娜共赴布列塔尼(法國西北部半島地區)。
安娜性情招搖,
輕視當地人不願和他們來往,
不久,
將畫室中所有值錢的東西一卷而空然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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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產花費所剩無幾,
藝術又難得知音,
倍受打擊的高更對歐洲徹底戀無可戀,
塔希提在召喚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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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塔希提:置之死地而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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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5年,高更啟程重返塔希提。
泰瑚拉已嫁作他人婦,
塔希提也昨是今非,
首府帕皮提裝上了電燈,
留聲機笙歌不絕,
文明的入侵看來無法抵擋。
高更很快又有了一位當地的新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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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歲的高更身體在走下坡路,
濫交讓他患上了梅毒,
受氣候影響腿傷再次發作,
雙腿長滿濕疹,
視力也開始下降。
走前他將一批畫委託法國的朋友售賣,
定期給他寄錢,沒有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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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他這一時期寫給朋友的信件,充溢著―位明知抗爭無用卻別無選擇的鬥士嗚號。1897年高更得知了一個五雷轟頂的消息,他最心愛的女兒阿麗娜死於肺炎,這使他的精神幾近崩潰。高更遭遇了有生以來最嚴重的精神危機,他懷疑一切事物,疲憊、枯竭、心力交瘁,在完成了一生中總結性的作品《我們從哪裡來?我們是誰?我們往哪裡去?》后決意赴死。高更服下了砒霜,因劑量太大引起嘔吐,自殺未遂。
《我們從哪裡來?我們是誰?我們往哪裡去?》畫在近四米長的粗麻布上,是高更創作生涯中畫得最大的一幅畫,他稱這幅作品甚至「可與《福音書》相比」。「我再也畫不出更好的、有同樣價值的畫來了……這裡有多少在種種可怕的環境中所體驗過的悲傷之情,這裡我的眼睛看得多麼真切而且未經校正,它們看見的就是生活本身……」嬰兒、孩童、女人、老婦,採摘果實的青年,神秘的偶像,原始洪荒的背景,這幅畫布滿各種寓意的象徵,震撼地示意了人類的命運生死,如同一首生命哲思的夢幻交響曲,將文學性和繪畫性毫無間隙地交融於一體。
置之死地而後生,高更不再沉淪,為了謀生,他甚至老老實實進入土木事業局,當了一名繪圖員。在朋友幫忙賣出一些畫后,高更第二年便辭了職,重新拿起畫筆,這始終是他全部生趣所在。後期的《白馬》《祭典的準備》《兩位塔希提女子》等畫作,在藝術上達到了成熟,有深邃的寂靜,也有豐盈的優雅。高更曾專門研究過高棉的雕塑、日本的浮世繪、古埃及的壁畫,在造型中借鑒融會,他的多才多藝還體現在木刻、雕塑、版畫與陶藝製作上,用豐富的形式表現塔希提風情。
生性自由的高更,厭惡殖民統治,經常幫土著民說話,不惜與統治者發生衝突。他曾為了一批被趕出家園的百姓,在報紙上發表抨擊當局的文章,犀利尖刻,頗有做記者的父親當年的雄風。1899年,他乾脆自己辦了一份《微笑報》,主要內容就是揭露當局醜聞、批判殖民政策,受到當地民眾擁護。投稿的人少,他有時一人使用9個不同的筆名,填滿整個版面。報紙一直撐到第二年,因負債而停刊。
逃離塔希提:悲愴的鬥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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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塔希提的6年中,因為殖民開發,鐵路修進了內陸,傳教士的力量日益壯大,島上食物的價格迅速飆升,高更開始對塔希提也感到失望,覺得它已經變得「太文明」。1901年,53歲的高更遷往馬貴斯群島,聽說那裡「破壞」尚不嚴重,生活水平也比較低。他最後到達其中一個小島希瓦瓦島,度過了生命最後的時光。
他的生活放浪故我,看不慣其作風的天主教傳教士們跟他關係惡劣,高更為了激怒他們,故意在自己的小屋周圍放置木雕的裸女雕塑,門楣上釘著「歡樂之家」的大字。他依然是維權鬥士,當地的海關受賄腐敗,高更馬上寫信向當局投訴,結果收到的是一張法院傳票,最後判處他誹謗罪,處以三個月監禁和500法郎罰款。高更不服,正準備賣畫籌款上訴,死亡突然來襲,1903年5月8日心臟病發猝死,時年55歲。第二天傳教士走進他的小屋,燒毀了他們認為不道德的二十幾幅裸體畫。
高更傳奇的一生給了不少作家靈感,他的故事數次被搬上舞台銀幕,其中最有名的是毛姆的小說《月亮和六便士》,獲過諾獎的略薩也以他為主人公寫過長篇《天堂在另外那個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