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我們刊登了美國博物館聯盟發布的2017年《趨勢觀察》報告的上篇(☞AAM《趨勢觀察2017》(上)),闡述了同理心(Empathy)、刑事司法改革、人工智慧影響未來的大趨勢,此篇文章將繼續闡述移民與難民、敏捷設計(Agile Design)兩大趨勢以及對博物館的影響。
趨勢四——重塑世界:遷移、難民和被迫遷居
「難民問題有可能成為21世紀的決定性問題。」——亞歷山大•貝斯,牛津大學難民研究中心主任
戰爭、壓迫、政治動蕩、氣候變化、環境災難和經濟蕭條造成人口大規模遷移,被稱為是「本世紀的決定性問題。」被迫遷離家園的人們生活從此改變,接納他們的社區也被重塑,傷痛的經歷激發了人類最善和最惡的一面。博物館可以利用自身的影響力為原有住戶和新加入者之間建立橋樑,從而緩解恐懼、建立信任、找到共同點。而新的移民也可以幫助博物館重新審視他們與地方、文化遺產和社會變革之間的關係。
對社會和博物館的影響
經濟危機、失業率上升、內戰及恐怖活動使人們被迫離開家園,這也導致他們對旁人的仁慈或博愛喪失了信心。
世界各地的新社區想要鼓勵或要求這些「外鄉人」遵守當地的規則,卻難以拿捏分寸。比如,由於服裝歷來被視為是文化身份強有力的象徵,針對服裝的爭議使雙方關係更為緊張,許多歐洲國家禁止或正考慮禁止人們在公共場所佩戴面紗或在海灘穿戴保守的「布基尼」。此類禁令挑戰了言論自由、宗教自由等基本人權,但僅靠司法判決難以解決潛在的文化衝突。2015年德國首相安吉拉•默克爾對難民開放德國邊界,幾個月後,公眾對難民的同情心下降。澳大利亞的斯坎倫基金會的記錄顯示,隨著公眾同理心與社會信任度的下降,反移民的情緒日益高漲。
移民與難民,作為博物館社區的成員,他們有自身的特別需求,即便定居新的國家,仍時刻銘記和保護他們的歷史與文化。移民可能需要語言和工作培訓,並且希望獲得新社區的包容與理解。他們可能需要幫助來恢復創傷。博物館可以利用藏品為移民重塑社區提供歷史語境和觀點。通過這種方式,博物館可以促進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對話和同理心,從而有助於傷痛癒合,緩解難民和老居民之間的恐懼和緊張情緒。
給博物館的建議
●利用講故事的方式建立同理心,從而戰勝恐懼與偏見。新聞報道往往過於強調最糟糕的事情,製造了恐懼的氛圍。博物館需思考,如何通過館藏講述人類遷移的故事和社區的歷史,以此保持平衡。移民隨身攜帶的物品體現了他們的文化,博物館可以邀請移民分享有關這些物品的故事,並從藝術、藝術品和自然界的角度探討人們對世界、歷史、時事以及文化規則的不同認知,從而改善移民和新社區之間的關係。博物館需重視移民的專業技能,因為他們可以給博物館員工傳授有關他們自己的收藏品的知識。博物館可在幫助難民找工作、融入社區的同時,滿足他們的實際需求。
●博物館還可以僱用難民。德國文化部曾聘請敘利亞難民,讓他們用本國語言給參觀柏林博物館的難民做導覽,文化部不僅給這些難民僱員提供薪水,還給予了他們無價的社會認同。有些難民還具博物館需要的專業背景。博物館還可以讓移民加入創客空間或者出售他們的作品,為他們提供更多的經濟機遇。隨著博物館發展加速,博物館可以建立專門的培訓項目,幫助難民找到新工作。
●小舉措,大收益。難民因遭遇戰爭或經濟危機而不得不背井離鄉,邀請他們一起在友好的環境下共餐、演奏音樂,或者閑逛,可以使他們傷痛緩和。博物館可以提供與日常運營無關的服務:帶他們參觀新城市,向他們介紹不熟悉的社會制度,幫助申請文書,尋找社會服務或者學習新語言。許多非營利機構為難民提供了很多幫助,博物館可以在此基礎上努力,比如,參與當地的安置項目,鎖定那些可能需要博物館服務的家庭與個人。但是,正如學者Maria Vlachou所說,當博物館關注於「它們的自身責任和具體貢獻時,博物館可以發揮最大的作用,在增進難民的理解和包容上,沒有其他的機構可以與之匹敵。」
博物館案例
◆ 2014年12月,時任德累斯頓藝術收藏基金會主席的哈特維•費舍爾對德國當時興起的反移民、反穆斯林暴力運動做出回應,在博物館的正面投射標語——「所有人的德累斯頓」,同時還懸挂條幅,上面寫著「德累斯頓州藝術藏品基金會的作品來自五大洲。這座房子里都是外國人。我們為自由的薩克森州感到驕傲。」還有一個條幅上寫著「見朋友」,以此來邀請難民和當地人參觀博物館。由於德累斯頓是「德國反移民、反穆斯林化運動(Pegida)」的誕生地,這種做法顯得尤為重要。
英國米德爾斯堡現代藝術學院舉辦的展覽,「如果所有關係達到平衡,那麼這個建築就會瓦解。」
◆ 2016年,英國米德爾斯堡現代藝術學院(MIMA)與當地的一家難民和避難者慈善機構「人力與文化資助」合作,發起了一個針對移民的項目,名字叫做「如果所有關係達到平衡,那麼這個建築就會瓦解。」 項目期間,藝術學院舉辦了一個展覽,並為當地移民社區提供了很多幫助,他們建了食品庫,為移民免費供應午餐,還提供了可接入互聯網的電腦。MIMA院長Alistair Hudson曾在自己的文章《為什麼藝術博物館必須要推進社會公平》中指出,「博物館所做的努力提升了選區的形象,」讓這些「居無定所的人們」有機會參與和構建主流文化。
2013年,米蘭大屠殺紀念館在位於米蘭中央車站下層的第21站台開館。在二戰期間,成千上萬名猶太人從這裡被運往集中營。紀念館的中庭刻著「冷漠」兩個大字以提醒觀眾:正是人們的冷漠才讓大屠殺得以發生。
2015年7月,許多非洲難民湧入車站,並使用博物館的洗手間。該館的員工不但沒有阻止這些人,還為他們提供了洗漱用品和紙巾,分發了志願者捐贈的洗臉盆、洗滌劑和晾衣架,為35個難民提供了摺疊床。他們中大部分人來自厄利垂亞和衣索比亞。紀念館基金會副主席宣稱,紀念館肩負歷史使命,這決定了它在當代社會應該擔負責任,「我們不能再冷漠」。
趨勢五——從失敗走向成功:敏捷設計的優勢
「如果你正在進行創造,那麼你極有可能失敗,特別是那些你從未做過的事情。但如果你能從中吸取經驗,那麼失敗就是經驗的代名詞。」——喬治•盧卡斯
無論是營利機構還是非營利機構,他們都逐漸認識到失敗是實現成功設計的必要過程。因為人們往往將「失敗」與「失敗者」混為一談,採取這樣的方法並非易事,但我們逐漸意識到,全盤否定失敗將對我們的學習、工作、機構和文化產生不利的影響。在社會、科技和經濟飛速發展的時代,機構為了成功必須嘗試新事務,而創新就必須接受風險。隨著博物館業務模式經歷深刻變革,博物館尤需接納具有積極意義的失敗,但若要改變博物館長期以來苛求完美的傳統行業形象,博物館需要獲得更多的鼓勵和積極反饋,以找到有效的方法。
過去十年,與失敗相關的概念鋪天蓋地,諸如「快速失敗」、「在失敗中前進」、「失敗的智慧」等衍生詞成為熱門辭彙,有關失敗的討論將陷入短暫的狂熱。在亞馬遜網站搜索「失敗」一詞,可找到24000本書籍。而Astro Teller最近在TED發表了題目為「失敗帶來的意想不到的收穫」的演講,觀看次數高達200多萬。但是,喧囂背後是一場正在發生的深刻變革:傳統的商業模式逐漸被淘汰,採用精益生產、行動敏捷、適應能力強的機構成為了主流。快速成型技術和迭代設計採用小規模的快速試驗來檢測方案是否成功,然後根據測試結果進行微調,從長期來看,這比耗費大量資源投入一個產品的模式顯得風險更小,在充滿變數與不確定的當下似乎是完美的選擇。對企業來說,無論想要改變和恐龍一樣被滅絕命運的大型知名企業還是渴求成功的小型初創企業,從失敗中學習都已成為發展的重要戰略。
對社會和博物館的影響
為培育面向21世紀的學習者,教育的重點不再是強調對事實的死記硬背,而是培養人才的批判性思維、研究技巧、創新能力、毅力、適應能力和團隊精神。這就要求教育領域實現文化轉向——培育探索精神、好奇心和鼓勵試驗,雖然在實現上述目標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出現失敗,但失敗本身就是一種學習新事物的有效方式。未來,一名優秀學生的成績單上可能會出現一些F(「不及格」),但這些F將被視為對過去小小失敗的讚揚。
博物館界歷來追求完美,往往對某一目標投入大量心血,無論是舉辦展覽、開展活動或修建場館,都要求一次成功。過去的管理方式對權力與控制的重視勝過了合作與創新,隨之誕生了傳統的層級管理結構,博物館追求完美的文化深植於此。博物館若決定遠離這種功能失調的完美主義,就必須有意改變鼓勵求穩的機構文化。博物館整體精神面貌需要發生根本的改變,包括採用全新的領導方式和管理模式,而並非簡單的設立新部門或對傳統結構進行改良。
給博物館的建議
●博物館可以進行小型的控制試驗以在現有文化中鼓勵創新設計。向一些優秀項目學習經驗,比如舊金山歌劇院的「歌劇試驗(Barely Opera)」項目,這是斯坦福大學哈索普萊特納設計學院的兩名學生為舊金山歌劇院帶來的新創意。項目靈感誕生於歌劇院員工與渡輪大廈陌生人的思想碰撞。他們最後決定在酒吧舉辦活動,鼓勵會員觀眾穿上戲服,轉動遊戲盤來挑選歌曲,然後聆聽歌劇院的成員以輕鬆、幽默的方式闡釋經典的歌劇作品。活動一經推出,大受歡迎。「歌劇試驗」項目使舊金山歌劇院的員工走出舒適區,擁抱失敗。他們還設立了一個叫做「舊金山歌劇院實驗室」的新部門,致力於為特定觀眾群體開發成本低、風險可控的活動。
●博物館在策劃新展、活動和服務時,可以把設計思維或其他著名模式作為常用方法。許多豐富的優質活動和資源值得借鑒,比如IDEO的創新體驗團隊工作坊、哈佛大學延伸教育學院的設計思維工作坊、斯坦福大學設計學院(d.school)有關設計思維的視覺衝擊課程等。博物館界的專業會議和一些在線培訓課程也越來越關注設計思維和相關話題。
●博物館需對機構文化進行評估,制定措施鼓勵冒險,比如在預算中設儲備金以鼓勵進行小規模的研發冒險或建立實驗室,資助有風險的項目。博物館可以建立績效評估與補償機制,以認可和獎勵冒險。但是,此類試驗結果好壞參半,說明成功的創新項目不僅需要管理層的支持,還需要融入機構文化,而非僅靠光芒奪目、才華卓越的個人或小團體。
●博物館可通過在展覽和活動中引入正面敘事方式,重塑人們看待失敗的文化心理。博物館可以幫助公眾樹立正確的觀念,將失敗看作是學習過程中一個正常且重要的必經之路。
●越來越多的博物館在公共論壇、書籍、博客或者會議上分享他們的失敗經歷,以及從這些「不成功」的試驗中吸取的教訓。請加入他們。對此,博物館專業人士應對同行的坦率給予讚揚和感謝。博物館協會應審視機構接收論文和會議文章的標準,關注機構對於失敗的偏見,因為這些偏見可能掩蓋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博物館案例
◆過去十年來,許多博物館建立了實驗室,開闢一個讓員工創造的空間,比如庫柏•休伊特實驗室、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媒體實驗室、印第安納波利斯藝術博物館的IMA實驗室、盧浮宮的DNP博物館實驗室、卡內基博物館的創新實驗室等。菲爾布魯克藝術博物館(Philbrook Museum of Art)館長Scott Stulen曾說過,「失敗是創新的重要部分,大部分研發實驗室都以失敗為基礎,但不僅是失敗,而是把失敗看作一種創新的結果來學習。」但是,這些初創企業成功與失敗的結果參半,這表明文化創新想要成功非常艱難。
明尼阿波利斯藝術博物館,觀眾正為博物館的新開發的數字平台撰寫意見。
◆明尼阿波利斯藝術博物館採用「失敗友好型」的方針,致力於為公眾提供優質的數字內容,從而讓整個機構對項目管理有了新的理解。在整個設計過程中,員工沒有了具體的項目計劃,無需提供嚴格的時間表和固定的交付內容,取而代之的是,設計過程快速迭代,公眾可以直接參与。博物館發現,高級管理人員經過敏捷實踐培訓,特別是學習了「自組織團隊(self-organized teams)」的理念后,團隊進行決策不再需要遵循傳統的等級式審批程序。團隊小組也發現,公共測試的結果反饋有利於產品與服務質量的迅速提升,而通過向公眾展示這一因果聯繫可以增強公眾的信任。比如,明尼阿波利斯博物館的一個專門團隊採用敏捷設計的方法完成了「藝術的故事」——這項近100多頁的多媒體線上展示任務。他們建立了一個可以收到觀眾直接反饋的網站,並按照短時間的迭代循環模式不斷改進提升。
◆有些博物館採用「設計衝刺(design sprints)」的方法來推動內容、體驗、服務或數字工具的快速開發。比如,菲尼克斯藝術博物館曾派遣一組教育員在館外發起「突襲式」會議,在不同的地方為觀眾提供「我在這裡」的現場導覽。他們從一開始不得不絞盡腦汁思考觀眾的各種動機,到後來拿到可供設計師用來創作工作原型的重要素材,收穫頗豐。大英博物館數字產品部的員工發起了一個如何提升館內尋路效率的「設計衝刺」項目。在兩天半的時間內,他們採訪了大量觀眾,並利用這一過程讓員工了解以用戶為中心的設計優勢,同時打破了博物館內各部門之間的界限。
◆2012年開始,僅在2015年有過中斷,東州監獄博物館的Sean Kelley召集許多博物館專業人士在美國博物館聯盟年會連續舉辦「我們曾犯下的錯誤」年度會議,引起了廣泛關注。與會者為觀眾講述各自犯下的錯誤,為失敗正名,他們的演講幽默、真誠,讓更多的人能夠從他們的經歷中獲益。在最精彩的部分,觀眾為最佳的錯誤頒發「AAM最具價值失敗獎盃」,以鼓勵「分享是學習的第一步」。該會議在美國非常具有影響力,許多地方機構也組織了類似的會議。
本文內容來自湖南省博物館
伊麗莎白•梅里特/著,謝穎/編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