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司法遇上媒體，判決會走向何方？——來自法國的證據

原標題:當司法遇上媒體，判決會走向何方？——來自法國的證據

身穿法袍，手拿法槌，滿臉都是威嚴。面對這樣的法官，你我肯定都期待他/她要充分利用學識，做出明智而審慎的判斷。事關司法重器，如果是媒體的報道引著法官的判決在走，我們的心裡免不了就得嘀咕幾下。事實真的如此嗎？Philippe和Ouss在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即將刊出的研究發現：前一天晚間新聞報道的犯罪新聞數量，對專業法官的判決基本沒有影響，對陪審團判決的影響則相當顯著。

作者的研究對象是法國的刑事犯罪。法國有三類法庭審理刑事案件：如果被控罪名理論上的最高刑期少於10年，審理在矯正法庭進行；如果大於等於10年，審理在刑事法庭進行。簡單起見，作者將研究對象限於刑事法庭審理的重案。此外，如果犯案時年齡不滿16歲，審判會在青少年法庭進行。在刑事法庭，最終判決由9名（初審）或12名（二審）陪審團成員作出；在青少年法庭，判決由法官作出[1]。

法國的制度非常適合做這個研究。一是沒有辯訴交易（plea bargaining）。儘管辯方可以進行類似的溝通，但是否有罪、量刑多少必須由審判裁定。因此，辯方不能根據案件特徵決定是否走審判流程。這消除了選擇性偏誤；二是陪審團。法庭會先在當地登記選民里隨機抽40個人。控辯雙方可以排除其中一部分，但雙方只能參照年齡、性別、職業以及當時的神態等少量信息。然後，再抽出最終的陪審團成員。

圖1 犯罪新聞的數量

法國的晚間新聞收視率很高。2004-2010年，法國最大的電視台有兩家，一個是TF1，一個是法國2台。兩家都在晚上8點播晚間新聞，TF1的平均有800萬人收看，法國2台的平均有500萬人收看，加起來是1300萬人。而2010年時，法國總共才有6000萬左右居民。作者將2004-2010年每一天的晚間新聞都歸了類，得到了每一天涉及犯罪的新聞的數量。此外，作者還統計了報道司法機構犯錯誤的新聞的數量。

圖2 犯罪新聞對刑期的影響，橫軸是距離審判的日期。紅線是係數大小，灰色條帶不與橫軸接觸說明影響顯著

回歸分析顯示：前一天的晚間新聞中每多一條犯罪新聞，刑事法庭判決的刑期平均延長24天；每多一條司法機構犯錯誤的新聞，刑事法庭判決的刑期平均縮短40天。不過，晚間新聞中犯罪新聞和犯錯誤新聞的數量，對刑事法庭是否做出有罪判決沒有顯著影響。在青少年法庭中，文章發現：兩種新聞的數量對是否做出有罪判決，以及刑期長短均無顯著影響。因此，在司法審判方面，專家確實比普通人更少受媒體的干擾[2]。

圖3 司法機構犯錯的新聞對刑期的影響，橫軸是距離審判的日期。紅線是係數大小，灰色條帶不與橫軸接觸說明影響顯著

你可能問：相關性怎麼能得到因果性呢？這是本文精彩的地方：審判日期都是以前幾個月就定好。因此，審判的日期不會反過來影響新聞數量。不過，還可能有以下兩個問題：首先，是不是量刑越重的案件，更容易得到更多報道？拿掉所有和案件有關的報道，結果穩健；其次，是不是一段時間內犯罪率變化，會同時影響量刑和新聞數量？控制犯罪率，結果穩健。進一步檢驗發現，新聞數量和犯罪率相關性很弱。

作者還做了很多其它檢驗：將前一天的新聞換成后一天的新聞，發現結果確實不顯著；將犯罪新聞換成諸如自然災害、衝突、失業一類的壞新聞，結果不顯著；拿掉所有在審判地發生的案件的報道，結果保持穩健；考慮案件類型、是否上訴等因素，結果穩健。此外，文章中還發現：前一天收看新聞的觀眾越多，新聞對判決結果的影響越顯著，這也加強了文章的結果。從現有證據看，前一天的晚間新聞，確實會影響最後的判決。

那麼，是只有前一天的新聞會影響結果，還是更早一點的新聞也會？結果發現，不能一概而論：如果是犯罪相關的新聞，只有前一天的晚間新聞有影響，前兩天或更早的影響都不顯著；如果是司法機構犯錯誤的新聞，影響會持續到3-4天以後。總之，在不受媒體干擾、作出司法判決方面，專家確實比普通人強。可能的解釋是專家比較了解整個社會犯罪的嚴重程度和司法機構的效率，普通人則需要通過電視新聞來推斷這些信息。

[1] 作者比較了18歲以下，在青少年法庭或刑事法庭受審的嫌疑人的個人特徵和審判的案件特徵，發現除掉嫌疑人年齡，其它特徵均無明顯差別。

[2] 法官和陪審團的個人特徵有明顯差異。首先，法官學歷較高；其次，法官中女性佔比很高。2010年時，在位法官有60%是女性，新法官中超過75%是女性。

參考文獻：Philippe, A., & Ouss, A. 「No Hatred or Malice, Fear or Affection」: Media and Sentencing. Accepted,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