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嘮嗑：老哈爾濱人熟悉的那些年

哈爾濱這座城市一直被稱為「東方小巴黎」，從百年前開始就與「時尚」密不可分，在這座城市的氣質之中「洋氣」永遠是抹不掉的關鍵詞。不過在亮麗光鮮的背後，哈爾濱還是一個大型國有工廠特別密集的城市，大工廠機器的運轉催生了「家屬區」這種東北工業城市獨有的片區概念，也形成了家屬區里獨有的生活方式。現在哈爾濱的城市生活節奏也變得越來越快，有時和老輩人聊天，他們都非常懷念當年的生活——那些雖不豐富多彩，但卻有滋有味的生活。

小明就從小在一個大廠的家屬區長大，當年這裡還屬於動力區，可能現在的小朋友都已經沒有聽過這三個字了，不過小明直至現在也沒有離開過這個老廠的家屬區。我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也在這裡成家立業，這裡有太多的回憶揮之不去。原來的舊廠房早已夷為平地成為拔地而起的商品房，僅僅一路之隔的老家屬樓卻仍然保持著六十年前的樣子。在滿城的鋼筋混凝土之中，這裡的俄式老磚房顯得很滄桑。在成為了保護建築之後，開發商們不再把心思花費在這裡，也讓這一片哈爾濱碩果僅存的俄式老磚房保留了它原有的樣子。最近幾年有不少電影電視劇都來這裡拍攝取材，其中不乏以偽滿時期哈爾濱為舞台的諜戰大片，當熒幕上出現了這些老磚房的時候，了解過往的人們都能感受到這裡重新煥發的生命力。

在這片建築群當中，有個看上去比周圍的老磚房更破舊的磚結構建築，這裡曾經是這片家屬區的鍋爐房，在接入集中供熱之前，整個家屬區的暖氣都要靠這個鍋爐房來供暖。在鍋爐房旁邊有個小澡堂，在這裡生活的老一輩人對這裡都有感情。據家裡的老人說，廠子里的退休老工人最享受的休閑方式就是來這裡泡澡。往往天剛亮就要起床，朝著鍋爐房冒煙的煙囪那裡去趕新燒的熱水，澡堂買票的是在鍋爐房幹了一輩子的老頭，老一輩的人互相都認識，交了票錢領一小塊肥皂，趿拉著兩隻不分左右腳的拖鞋，在池子裡面泡上一個上午，把全身燙得紅亮亮輕飄飄的，就此開始全新的一天。

上午泡完澡，下午幹些什麼呢？老頭們都願意湊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老廠區的茶館並不商業，老闆就是家住一樓門口又有塊空地，於是擺上桌子凳子每天開門迎客，也不指著這個掙錢。有很多老頭甚至手裡的茶具都是自己帶來的大搪瓷缸子，上面還印著「先進生產者」那種，這象徵著一種榮譽，更多的則是對過往的懷念。常來的老頭都有自己坐慣了的座位，買上點瓜子就打開話匣子窮聊。聊的話題不外乎就是，當年廠子里誰誰誰的大孫子馬上要結婚了，或者是1960年以前參加工作的老工人每月退休金有望漲三十塊錢。有的關係密切的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話題也就更親近一些，比如辣白菜應該怎麼腌更好吃，早市上的雞蛋又漲價了。還有的老頭什麼也不聊，就是在認真的聽著半導體，裡面也沒有什麼正經節目，可能是正在推銷某國葯准字型大小藥品之類。還有不少人記得總能看見一位老先生，相貌儒雅，那是一位技術上的專家，曾經在蘇聯留過學，後來在這裡退休。他是個學術派，與這些基層的老工人沒什麼交集也沒什麼共同話題。他總是自己帶著玻璃瓶，茶葉也是自己用小紙包包的，來這裡買上一杯開水，就坐在角落裡一言不發，眼望著大院里那顆與工廠同齡的大樹，一坐就是好多年。

老年人有老年人的生活方式，中年人也有中年人自己的生活，在這片家屬區里有幾個不錯的熏醬店，都是在家屬樓的一樓。只要把窗戶改成了門，原來的住宅就可以變成一個小門市。哈爾濱當年受沙俄和蘇聯的影響，人們都愛吃熏醬和熟食，除了紅腸和干腸之外，小肚、豬手、豬頭肉等各式各樣的熏醬都是一應俱全。這些開在家屬區的熏醬店與街坊四鄰都特別熟悉，賣的就是個口碑，所以根本不用去想什麼添加劑，撲鼻而來的只有肉香和醇厚的花椒大料香油味兒。最讓人垂涎欲滴的還有拿肉湯煮的干豆腐卷，不僅好吃而且便宜，再從隔壁小店買半斤五香花生，來點散裝的酒坊小燒，幾杯下肚就開始互相稱兄道弟。不過在觥籌交錯五迷三道之後，再鐵的兄弟第二天早上仍然還得各自面對自己的生活。

更多的人下了班吃完晚飯願意出門遛彎，去廣場看老太太們扭秧歌，或者在小公園看臭氣簍子們下棋。日復一日，時光就這樣度過了……

在過去的幾十年裡，大多數生活在這片家屬區里的人都是這樣生活。這種生活在很多人看來也許是浪費生命，是空洞而不可容忍的。然而對於他們來說，從來也沒有覺得自己這一生應該轟轟烈烈，他們把自己當成普通人，普通人的生活就是平淡的，平平安安悠悠閑閑的度過一生，又何嘗不是完整的擁有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