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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25
我赤條條來
又赤條條去
一個人的精神家園
到底需要多大？
一個人的生存空間，需要多大？勒·柯布西耶（ Le Corbusier ）給出的答案是：13.39 平米（3.66m x 3.66m），這不足 14 平米的空間足以裝下這位現代建築大師的整個精神世界。
去世前的一個多月，建築大師勒·柯布西耶花了許多心思修訂一本小遊記。這本遊記寫於他24歲那年，那時他用了5個月，和好友「壯遊」了一圈東方城市。此行之前，他還是一個「半吊子」的建築師，旅行歸來，某些不確定的東西像是落了地，路上看到、聽到、觸摸到和感受到的一切，都內化為靈感，成為了他其後職業生涯中風格鮮明的個人元素。
1911年，旅行中的柯布西耶
柯布西耶1887年出生在瑞士拉紹德封，原名夏爾·愛德華·讓納雷，是個鐘錶匠的兒子。13歲他進入家鄉的工藝美術學校學習錶殼設計和雕刻，半年後離開學校，當了3年半學徒。
他沒有高學歷，也不是富二代。沒接受過科班教育，他只能憑藉自己對建築的熱愛，邊自學，邊工作。他熱情、好學，同時也有些刻薄、古怪。他知道自己在別人眼裡有些怪，不過他並不在意。
1907年，20歲時，他當時的老師希望他能去義大利北部旅遊，以便開闊視野。柯布西耶的旅行路線受到了當時歐洲貴族旅行的影響：從16世紀開始，歐洲年輕人就養成了「壯遊」的習慣，一般以巴黎-羅馬-威尼斯-佛羅倫薩為主線，感受歐陸文化的精髓，也體會脫離父母管教的興奮感。
不過柯布西耶的壯遊顯得有點兒冷靜：他在草紙本上畫滿了建築細部、元素和周邊環境的草圖，他不斷以經典藝術品和建築滋養自己形成之中的價值觀，並對它們不斷揣摩和反思，漸漸培養出了獨立思考的精神。
柯布西耶1907年繪製的比薩奇迹廣場建築細部圖
這次壯遊給柯布西耶留下最深刻印象的，當屬託斯卡納山區的愛瑪修道院。修道院是個簡單的長方形建築，修士房間環繞著中央庭院，兩者之間是帶有穹頂的開放走廊，修士們可以在獨處和社交之間隨意切換。
當時寫給老師的信里，柯布西耶激動地說：「我願在那裡的隱修室中度過一生的時光，這是種理想的居住解決模式，這是大地上的天堂！」
40多年後，在法國拉圖雷特，柯布西耶以這次激蕩為藍本，設計建造了建築生涯中的集大成之作——拉圖雷特修道院
4年後，柯布西耶結束壯遊回到家鄉。然而沒停留多久，他又被衝動驅使著上路了。在遊記中他寫道：「不，人是不會厭煩旅行的。人只會因這種愛好而變得稍稍像個貴族。」
這一回柯布西耶選擇的目的地是東方諸城市，他一直想去那裡看看偉大紀念性建築。關於行程規劃，可見於他給同行者寫的一封信：
「我打算從德累斯頓出發，取道布拉格，穿越波西米亞地區，然後是維也納，布達佩斯和君士坦丁堡。」
柯布西耶1911年東方之旅路線圖，虛線為他當年走過的地方
旅行從5月開始。這是一次花費很少的旅行。多數時候，柯布和朋友住的是廉價旅館，鋪著草墊子和一床髒兮兮的毛毯子，有時候實在很拮据，旅館也住不起，他們就靠吃黑麵包，喝白水，睡長椅度日。
柯布西耶水彩畫，保加利亞加布羅沃市巴洛克風格的修道院
這次旅行中，他開始關注建築和日常文化的關係。他通過勤勉的日常訓練，熟練了自己的繪畫、寫作技巧。繪畫讓他了解了建築的本質：色彩、形式、光影、結構、體量、表面、比例和材料……他還進一步壯大了自己的野心：他不僅要成為一名建築師，同時也要進行設計理論的研究。
柯布西耶繪製的雅典衛城草圖
雅典衛城是旅行的終點站。「突然一下兩千年的歷史就被抹掉了，一股濃烈的詩意一把將你攫住。你把頭埋在掌心，無力地倒在神廟的一級台階上，聽憑那詩意將你猛烈地搖撼，於是你周身開始震顫。」柯布西耶這樣形容衛城帶給他的感受。日後他曾多次在自己的建築中複製這種震動。
柯布西耶一路上毫不吝嗇地表達自己的想法，把畫家的生動、作家的犀利和藝術家的任性在「吐槽」中發揮得淋漓盡致。
有意思的是，這些他的批評後來都被他寫進了《走進新建築》中，只是換了種表述方式。他建議人們「買實用的傢具、決不買裝飾性傢具」。「請你到古老的府邸去看大貴人們的低級趣味。」「告訴你的孩子，只有光線充足、地板和牆面都乾淨的房子才能居住。」柯布西耶畢生追求空間的利用效率，他認為一個人並不需要太多的空間，一間房子也不要太多房間，其背後的「負面啟蒙」，恐怕就是從這次旅行開始的。
人到中年，再次回憶起年輕時的遊歷時，他寫道：「那麼該如何豐富我們的創造力？不是去訂購建築雜誌，也不是去向那無疆之城，去自然的瑰麗多彩中發現，那裡才是真正的建築課堂。」
E.1027 別墅
法國蔚藍海岸的馬丁角，有風景宜人的海岸線，這裡的海景房面對的是迷人的地中海。20世紀最偉大的女性建築師艾琳·格瑞（Eileen Gray）設計的現代別墅 E.1027 就位於此地。這座以字母和數字命名的別墅是格瑞為自己與情人吉恩·巴德威克（ Jean Badovici ）傾心打造，E代表艾琳，10代表吉恩（J是字母表中的第10個字母），同樣的道理，2代表巴德威克，7代表格瑞。
這座建築落成后不久，一位全身赤裸的中年男士偷偷潛進了E.1027別墅，他拿出顏料在白牆上肆意地作畫，其中一幅是三個女人糾纏在一起，這位令人費解的事件的實施者就是柯布西耶。
至於這位建築大師為什麼會做出如此尷尬的事，我們只能是猜測，有人說是出於對這座建築的欣賞，也有人說是妒忌。
裸身的柯布西耶
這次事件之後，柯布西耶為自己的那個不足14 平米的精神家園選好了位置，就在E.1027別墅旁邊。
這座外表平淡無奇的小木屋於 1952 年落成，他把它命名為「度假小屋」（ Le Cabanon de Vacances ），更簡單的叫法是「 Le Cabanon 」——有意思的是，Le Cabanon 在法語里還有「瘋人院」的意思。
之後十幾年中的每年8月，柯布西耶都會如期而至，並且一待就是半年。當地媒體曾經評論柯布西耶的小木屋：法國的現代建築之父柯布西耶是奢華炫富的尼斯海岸最寒酸的旅客。
小木屋
這裡只容納了生活所需的最低物資——一張床、一方凳和一個書架，除此之外，還有一張工作台和還有兩個儲物櫃。在那個年代，柯布西耶就掌握了儲物空間的運用，在可利用得空間里都布置了儲物區，比如床和屋頂，天花板局部高上去 43 厘米周邊即為儲藏空間。
小木屋像是一個有嚴格數學邏輯的盒子，柯布西耶按照普通男性身高開創了他的兩套基本模數：紅色系列和藍色系列，小木屋的一切尺度都是基於這個模數系列。平面 3.66 米乘以 3.66 米，長度相當於兩個身高 183 的人平躺疊加，層高 2.26 米相當於一個身高 183 的人舉起手臂的高度。
工作台和室內布局
這裡又是一個純粹的個人領地，是對極少和節制的探求。
衛生間分解成兩部分，一部分藏在入口玄關處與睡眠區，以窗帘和矮櫃隔開。洗手池被分離出來與工作區結合，這個空間里沒有廚房，因為小木屋玄關中的一扇隱秘小門直接通向餐館海洋之星，就餐這種帶有一定社交性質的活動都被隔絕在這個空間之外。
木屋有三扇窗——兩個70厘米的方形窗和一個長條窗，可以看到三個不同的景觀：一個窗子是岩石地質景觀；一個窗子對著角豆樹；一個窗子朝向大海（另還有兩個木板風窗）。
面對一望無際的地中海美景，這樣節制的開窗體現了小木屋設計的極少原則。這是一個可以聚精會神思考和冥想的空間，有足夠工作的光線進入和不過分入侵的美景，美景中幽閉的盒子更是想象力馳騁的天堂。
開向岩石的長條窗
空間布局和開向角豆樹的方窗
對這座不可思議小木屋，柯布西耶在 1952 年的一篇訪談中說道：「在我的小屋裡我感覺非常好，毫無疑問，我願意死在這。」
每年住在這裡的時候，他幾乎每天都會去海里游泳。1965年，78歲的柯布西耶像往常一樣離開小木屋去海邊游泳，一頭扎進那一望無際陽光斑駁的歐帕提亞海里，然而這一次他再也沒有回來，最後人們在海灘上發現了他的屍體。
一個人的精神世界需要多大的空間來容納？不需要太大，柯布西耶在這不足 14 平米的小木屋裡完成了無數經典設計，其中就有著名的郎香教堂。
朗香教堂設計建造於1950年代，代表柯布西耶建築風格由理性主義向浪漫主義和神秘主義的轉變
朗香教堂部分採光系統
昌迪加爾國民議會，柯布西耶參與了十多個城市的城市規劃項目，很少能落實的，印度的昌迪加爾是唯一一個按照他的方案從無到有建立起來的城市
柯布西耶設計的最後一棟住宅」人之家「，現為海蒂·韋伯私人博物館，在蘇黎世
參考資料
勒·柯布西耶：《東方遊記》，上海人民出版社
勒·柯布西耶：《走向新建築》，江蘇科學技術出版社
柯布西耶經典著作《走向新建築》
全世界建築專業人士人手一冊的經典之作。歷時三年，經過反覆地翻譯、校譯、審校，《走向新建築》最新版終於得以出版，這本書更是對永遠的建築大師——勒·柯布西耶的致敬。每一位建築專業的學生都應該讀一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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