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奇葩說》辯手的倒掉

討論馬薇薇攻擊姜思達是是非非，還原到《奇葩說》恐怕不夠，甚至要追溯到辯論這種形式本身。

《奇葩說》之前，我們在電視熒幕上可以看到的辯論節目寥寥無幾，除了有限的國際大專辯論賽這樣的零星賽制，更別提成為全網爆款、頭部綜藝。這其中原因比較複雜，主要包括：

一、社會上無辯手這個職業。和演唱、舞蹈甚至魔術相比，辯論手很難成為職業，最多像周玄毅一樣委身高校，成為武大的教練。這就有點像屠龍術了。而最牛的辯手，他現在是中央zz劇委員，大內高參，也沒有以辯論為職業。與之相近的職業大概是律師，但側重的是法理而不是公理。無職業化，就很難建立梯度的人才選拔體系。

二、無法吸引有關注度的人員參與。所謂有關注度的人員，就是指名人。《奇葩說》設定的巧妙，一是幾位導師本身是華語最頂尖的金話筒，二是把藝人以男神女神的形式引入，不直接參与活動，只是一個觀戰的角色，這已經是最好的折衷方案。想象一下，找幾個平時只能在屏幕前說通稿的明星各執一方，為該不該懟親戚爭得面紅耳赤、火星四起，這在操作上是零可能的。對明星來說，不無故生非得罪人是最大的政治正確。況且，他們的口才基本也也達不到綜藝的水準。

三、立場隨機、論者極端。看多了《奇葩說》往往會忽視這個問題。其實，這是辯論走向大眾傳播的最大問題。每個辯題都是有討論空間的，而每個辯題要想獲得勝利，只能瘋狂擠壓對手、擴張自己的邏輯領地、加言語證明力度甚至於誇張到歇斯底里。這種情況下，言論的尺度、正統價值觀的容忍度都會是問題。

因為以上幾個特點，《奇葩說》做了這樣的設定：

一是堅持走網綜路線。這是至關重要的，避免了電視台節目的高壓審查環境，其實馬曉康羅振宇何炅哪個沒在電視台摸爬滾打十幾年？正是知道電視台的尺度才會這麼取捨。在大張偉的頭髮顏色都會是問題的時代，如果上星播出，姜思達肖驍會每周被廣電點名批評，那些帶髒話就不是嗶嗶消音而是直接消失了。

二是將辯手專業化與奇葩化結合。這是這檔節目成功的關鍵。必須明白：低水平的辯論是沒有收視價值的，純專業辯手的比賽可看度也很低，不信的朋友可以點開馬薇薇、黃執中在打大專辯論賽的那些視頻錄像，賽制刻板、內容冗長、水平參差不齊，並沒有那麼多掌聲、金句，更多是邏輯推演攻防演練。

奇葩說怎麼做的？讓專業辯手說觀眾聽得懂愛聽的話，比如陳銘的呼喚愛模式，顏如晶的萌萌噠路線，黃執中用武俠小說佐證自己的理中客；同時，也讓新奇葩們儘快學會專業辯手的套路，讓黃執中給他們上課傳授套路，姜思達肖驍就是這樣成長起來的。有了兩套選手，這檔節目的內容基石就有了。不過，嘗到人才紅利甜頭后，奇葩說順勢走上了造星路線，在辯題執方分配、剪輯側重的時候，有意識突出他們的個性，並簽下他們，做人設、賣人設，這也為之後互相開撕埋下隱患。此處不提。

三是賽制和後期等方面進行再創作。吵架好不好看？吵架本身不好看，沒有勝負、人身攻擊、沒有下限，這些都是問題。但是，有趣味的、有風度的、有勝負的吵架是好看的。所以，奇葩說保留了辯題隨機、保留了專業辯手、保留了裁判議長的同時，設定了奇襲、導師下凡、男神女神訪談等特殊環節，並配現場鋼琴midi音樂、高速剪輯及綜藝字幕等，如此一來，吵架就變得有看頭了。

說到這，我們再去分析馬薇薇撕姜思達的這件事，其實誰是誰非根本沒那麼重要，它暴露的是這樣一些問題：

第一，老殭屍和新奇葩派系問題。很多觀眾發現了，前三屆奇葩王都是專業辯手，馬薇薇、邱晨和黃執中，第四屆才是後起之秀肖驍。這本來就是兩個派系，假設進入決賽的是姜思達，那麼肖驍粉也可能跑到微博指責馬薇薇們抱團。在米未傳媒及其子公司米果傳媒里，馬黃邱等人都是CXO級別人物，是馬東開發的重要人力資產。而很多新奇葩還沒有簽約，姜思達不論，像劉楠這樣的咖只想到這個平台為自己刷一下知名度，這些內容創業公司那點市值，人家根本就看不上。所以，老殭屍尤其是已經成為米未主人公股東的他們，和這些刷人氣、求出名的新奇葩根本是兩個群體，正如蔡康永所說，這些是名門正派，那些是江湖閑散人員。老奇葩希望自己不止是「辯手」，新奇葩則要「學會辯論」。有編製、專業打法、以此為生、橫向拓展的專業選手vs無編製、求出名、學技能的新奇葩之間的差異本來就很明顯。

第二，舞台人設崩壞問題。這是這次撕逼最大的負面效益。

剛才說到了，辯論這個行當搬上電視可以好看，但是並不適宜造星，風險很大。我們可以比較影視明星與歌手，他們有舞台形象與私人形象之分，二者有時候甚至是完全分裂的：比如，周星馳私下就沉默寡言不搞笑，王寶強也不是那個傻根。傳統藝人即使私人形象受損了，比如離婚出軌嫖娼，冬粉們還可以繼續粉他們的舞台形象、熒幕形象。只是隨著這些年綜藝、社交媒體大行其道，很多藝人開始販售自己的私人形象，這就是賣人設。賣人設，混淆舞台和私人形象，往往就會有風險，文章馬伊琍就是一個慘痛案例。聰明的藝人會設置防火牆，私生活不賣，給自己獨立空間。

辯手這類新藝人更特殊在於，他們沒有可供隱藏私人形象。划重點：他們只能販賣私人形象。為什麼？他們因為在辯論場、奇葩說成名，他們在舞台上展示的是什麼？是分析能力、思考能力、邏輯能力、表達能力，是言談舉止甚至還有一些表演，沒有其他產品。他們展示的是「真我」，販賣的也是「真我」：我的思想，我的大腦，我的言行舉止，我的人生三觀態度。

這些必須是出自他們大腦的真信息，而不是演員的台本、歌手的歌詞、說書人的話本。也就是說，辯手在場上怎麼樣、場下就應該怎麼樣。否則，如果在場上義正詞嚴堅持的、痛哭流涕闡述的、臉紅耳赤爭執的、鞭辟入裡批判的，都是假的、違心的、背誦的、預設的，那麼，這些辯手的人設就不成立了：黃執中的精彩台本是馬東安排人寫的？肖驍的少奶奶人設是導演設定好的其實他是個糙漢子？馬薇薇私下是個花枝招展的淑女？這無法想象。

然而更精彩的在後頭：場下撕逼，而且是不體面的撕逼居然開始了！

——馬薇薇在微博撕姜思達，和邱晨一起在群里玩陰謀論，黃執中站隊罵微博網友是傻粉……如果把這些行為轉化成辯題讓他們自己答，我相信這些經驗豐富的辯手一定能說出一堆讓觀眾感覺三觀正的觀點來：黃執中會告訴你要大度，馬薇薇大概會說理智，邱晨主張你寬容……老奇葩們在之前的節目里早就這麼表達過，不然怎麼能打動觀眾，包攬三屆奇葩王？

但是在現實生活中，他們表現的不是場上那些睿智辯手、人生導師，反而玻璃心得像個小孩子，抱團取暖、黨同伐異，別說公關意識，一點做人的風度都沒有。說到這裡，你們什麼感受？——是的，台上台下人格分裂了！辯手造星模式的弊端顯露無疑。他們說得再好，但是他們做不到。他們的行為和他們的曾經表達的，是兩個維度。

王陽明這樣的大儒，終其一生追求的無非是「知行合一」四個字。對於這些熟讀各類書籍、通曉各類典故、知道台前如何表演出彩的辯手來說，什麼道理自己不會闡述，什麼經典自己都能援引，什麼辯論死角自己不能突破？然而，知行合一四個字，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但是，別人做不到沒關係，他們既然要吃明星辯手這樣的人設，就應該身體力行。做不到，人設就垮掉了。因為這起事件粉轉路、脫粉的大批觀眾還在其次，更影響的是估值幾十個億、建立在這群明星辯手基礎上的米未傳媒，他們如何去面對資產貶值的風險？此處心疼馬東五分鐘。

最後補充一下：真正懂得這個道理的人，眾奇葩們只幾個而已：像從不解釋、從不摻和是非、在星辯的時候寧可背鍋也不說的顏如晶，比如這次的姜思達，只有一句'「keep silence」。

沉默是金。越能說會道的人，越要懂得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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