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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中筠:每個人都是用母語思考的

一個人的文化底蘊和思想深度與他的母語的程度有很大關係。每個人本能地都用母語思考,所以對母語的修養越深,能調動的資源、語彙以及聯想就越豐富。

資中筠

國際政治及美國研究專家、翻譯家,社會科學院榮譽學部委員、美國研究所退休研究員、原所長、博士生導師。專業方向為國際政治、美國研究。專業之外旁涉中西歷史文化,關注現代化問題,撰有大量隨筆、雜文,並翻譯英法文學著作多種。

我們都是用母語思考的

文 | 資中筠

我以前寫過一篇文章:《人應該首先學好中文》。那是2008年,為了迎奧運,媒體大肆宣傳學外文。打開電視,在記者的誘導下,街頭各行各業的百姓似乎都在積極學外文,連在公園晨練的老大媽也說學了外文便於出國探親云云。與此同時,電視的字幕充滿錯別字,廣告亂改成語成風,所謂「歷史劇」中半通不通的對話,人物的稱謂混亂:稱對方父親為「家父」,自己的妹妹為「令妹」,把自己家叫做「府上」等等,不一而足,慘不忍睹。所以我有感而發寫了那篇文章。

資中筠

現在似乎忽然走到另一個極端,強調學中文、弘揚傳統文化了,就要壓縮外文,在聯考中降低外文的分量。似乎學中文和學外文互不相容。我必須首先聲明,我主張學好中文絕不是與外文相對立,也與現在以所謂「國學」抵制普世價值無關。更不贊成那種讓小孩子穿著古裝讀《弟子規》、《三字經》之類的做法。不過我的確堅持人首先要學好中文,是作為一種基本文化底蘊的養成。

人為什麼要學好中文?

我們每個人都是用母語思考的。一個人的文化底蘊和思想深度與他的母語的程度有很大關係。漢語自成體系,與其他語言都不相同。

一個歐洲知識分子往往精通幾國西方語言,都可以運用自如,可以有雙母語,甚至三種母語。但是不論人還是其他國家人,同時精通漢語與一門西方語言而都達到母語的程度的,是極少數。這是指真正的「精通」,運用自如,而不是一般的「流暢」。

近日許淵沖教授上電視朗讀,引起熱議。像許老那樣在中、英、法三種文字之間互譯,而且能譯詩,達到那樣出神入化的水平,著實令人欽佩,但這絕對是特例。本人大學專業是外國文學,至少十歲以前開始學英文,而且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工作是做翻譯,但是自問外文的運用無論如何與中文不可相提並論,就翻譯而言,從外文譯中文尚可,而從中文譯外文,特別是文學作品,從來不敢自己定稿。

中文(這裡指的是漢文)有兩大特點:

一是口語與書寫文字是兩套,這是漢語對用拼音文字的外國人說來最難學之處,等於要學兩遍。所以普及比較難。好處是雖然方言發音非常複雜,文字是統一的,就是現在一般認為是自秦朝開始的「書同文」。不像印度,由於每一個邦都有自己的文字,到現在還得用英語為官方語言。生為人,說話已經不成問題,「學文化」就是從識字開始。能正確地讀、寫、用多少字和詞就成為衡量基礎文化程度的重要標準。

二是成語、典故特別豐富,並已融入日常話語中,幾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這正是漢文的魅力所在,也是幾千年文明的積澱。對成語、典故的運用也成為寫文章的一大藝術。當然不能要求人人都是文章高手,但是基礎的語文教育至少應該嚴格規範,應該有一定的要求。

依我設想,一所合格的完小(六年級),其畢業生應該能寫通順的白話文而極少錯別字,國中畢業則應掌握常用的成語、典故而不出錯。能流暢地閱讀一般文學作品,有進一步提高的自學能力,這就算有了文化基礎,以後無論學什麼專業,包括外文,那是個人的選擇了。所以現在亂改成語是對中文極大的破壞。

比起上一代的人——我的老師、父母輩,我的舊學底子差多了。但是與下一代相比,又好像學得稍微多一些,就是我的同代人,情況也很不一樣。

舉一個例子,有一次一些人隨便聊天,有人說到了某些大人物的糗事,我脫口而出說真是「牆有茨」。一位專門研究古詩詞的大學教授非常驚訝,說你是學外文的人怎麼還知道「牆有茨」?(《詩經》:「牆有茨,不可掃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以後「牆有茨」就隱喻宮庭中的穢聞)。

老一代的人說話不喜歡太露,一般愛用隱喻,這是很尋常的比喻,我少時就聽大人說過。而在那位比我年輕的教授看來,這種典故只有他那樣的古典文學專家才懂。說明我這代讀書人一般常用典故,到這一代人就成為專業知識。這還不是年齡的「代」,而是學校的教育和文化氛圍的變化。因為我在改革開放以後初訪美國,遇到台灣來的學理工的年輕人,談吐和脫口而出的成語,就與我們這代人沒有什麼差別,因為他們的中學國文課本與我原來學的差不多。

每個人本能地都用母語思考,所以對母語的修養越深,能調動的資源、語彙以及聯想就越豐富。當然語言也是有發展、變化的,時下的許多新的網路語言,老一代的人就跟不上了。不過要成為漢語文化的一部分,還有待時間的淘洗。

我的中文熏陶來自三個方面:家庭、學校和自己亂看書。我只是個案,有我們這一代人的普遍性,也有特殊性。

家庭

我最早知道的詩就是「春眠不覺曉」,那是我3歲的時候,早晨起來正好外頭下雨了,我母親一邊給我穿衣服,一邊吟這首詩,用她的方言湖州調吟。每一個地方的方言不一樣,吟的調子也不一樣。我母親是湖州人,所以她就是用湖州話吟。我到現在想起「春眠不覺曉」這首詩,自然心裡就出現湖州調。還有其他的,比如說《滕王閣序》後頭的兩首七絕,在我印象中也是湖州調,像唱歌一樣,現在還會唱。

1941年全家在天津,後排左一為資中筠

我中學有一位國文老師是河北人,他在課堂上教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就是用河北調來吟的。所以我現在想起這個詩的時候,就出現那個調,與湖州調完全不同。吟詩有一個很大的好處就是記得住,跟唱歌一樣,而且對音韻、平仄自然而然就熏出來了。但是用普通話是很難吟的,連有的韻腳都不對。(點擊查看:葉嘉瑩:在日本越南仍保留的吟誦傳統,有什麼用?)聽說中文吟詩已經申請聯合國非物質遺產,不知確否。

我大約五歲上一年級的時候,我母親就教我念《論語》,只是挑一點,不是念很多,也不逼我背,就讓我知道一點。

有一段經歷雖然比較短,對我影響卻很大。在我國中的國文課本中有一篇文章是「郭子儀單騎退回紇」,選自《資治通鑒》。老師講得特別生動,使我對郭子儀這個人發生很大的興趣,於是對《資治通鑒》也產生了很大的興趣,很想知道《資治通鑒》是怎麼樣的一套書。

特別是國小課本就有「司馬光打破缸」的故事。原來作者就是這個司馬光!更加好奇想看這書了。碰巧,我父親有一位朋友家裡藏了很多線裝書,我現在已經忘記具他怎麼知道我想讀《資治通鑒》,對我非常嘉許,居然就送了我一套《資治通鑒》(可能他正好要搬家,處理書籍),我還記得是好幾排木匣子摞起來,大概是很好的版本,當然現在早已不知去向。

我那年暑假(大概是國中三)沒事,就開始出於好奇,從頭一本一本地看《資治通鑒》。其實也不見得都懂,挑著看。書里每隔幾段,就有「臣光曰」,就是司馬光的評語,表達他對這段歷史的看法。因為是寫給皇帝看的,所以稱「臣」,這可能也是古史的一個傳統。《史記》裡頭不是也常有「太史公曰」嗎?我忽然興起,一段一段把那個「臣光曰」抄在一個本子上,同時也作為練毛筆字。但是為了要說明他這一段評語說的是什麼事,我就得把前頭的那段歷史事實用自己的話做一個簡要說明。

這樣抄了一段時間以後,被我們家的一位常客發現了。他姓郝,是我舅舅的同學,我母親對他非常尊重,稱他為「郝大哥」。讓我叫他「郝寄爺」,是乾爹的意思。那個時候在我心目中他是老頭兒,但他事實上大概不到50歲。他學問很大,什麼都會,從前有一種全科的中學教員,從數理化到國文英文都會教,缺什麼老師他都能補上去。當然最重要的是國文,他的舊學底子非常厚。

我最愛聽他講話,有一肚子掌故,外帶發牢騷、罵一切看不慣的人和事。他看到了我抄「臣光曰」的筆記本,突然對我寫的史實概要很欣賞,認為概括能力很強,覺得孺子可教,說了一句「可以與言《左傳》矣」。於是乎他就開始主動教我《左傳》,講得特別生動,使我對《左傳》產生很大興趣。因為《左傳》從文字來講,跟《資治通鑒》很不一樣,它太簡練、古奧,以我當時的程度要是沒人講解,是很難靠自學讀下去的。他給我講也是選讀,加上他自己的見解,像講故事一樣,特別生動,而且常使我有豁然開朗的感覺。而且發現日常用的許多成語原來就典出《左傳》。例如「疲於奔命」這個詞原來與一個叫公申巫臣的故事有關係,等等。這樣,我對《左傳》越來越感興趣。

資中筠一家

郝寄爺其實教我的時間並不長,但是他的啟蒙好像為我打開了一扇門,不僅是對《左傳》的興趣,而是整個春秋戰國時期的人物和故事在我心目中活起來了。

至於下決心通讀《左傳》,那是很後來的事了。實際上,我至今也並不是所有文字都通了,很多地方我還得看註解。但是不管怎麼樣,這是我最早,以這種方式接觸到的古典的東西,而且是當時那樣年齡的孩子一般比較少接觸到的。我舉這段經歷是要說明一種自然的熏陶,沒有人逼我,那位郝寄爺也不是母親請的家教,專門教我念《左傳》的,並沒有這樣的意思。碰巧遇上了,也算是我的幸運。這也形成我一種學習的模式,後來學外國文學也是一樣,常常是由於一個篇章,一個人物,引起我查找原出處以了解某部著作全貌的興趣,然後再四處開花,延伸開去。

那時候天津也有外國學校,類似現在的國際學校,所有一切課程除了中文都用英文教學。太平洋戰爭之後,學校里英文讓位於日文,英文程度下降。我父親有些我們看來比較「洋派」的朋友就把孩子送到國際學校,主要為了學好外文。父親對此略有動心,可是我母親堅決反對,她認為假如中文底子不打好的話,這個人的思想不會深刻,洋文再流利,畢竟還是人。外文以後可以補,中文錯過了就補不回來了。所以我繼續留在原來的學校。我很感謝她這個決定,也認同她的看法。

學校

我在天津上的耀華學校是從國小一年級一直到高中三年級,十二年完整的學校。那是一所很好的學校,其他方面不講,這裡只講中文教學。中文和數學是最主要的主課,一星期至少五堂。

耀華學校今貌

國小課本是國民政府教育部審定的,第一課就是「大狗叫,小貓跳,小弟弟哈哈笑」,完全是白話。但是從國小三年級起,就另外加一點文言文選讀。我最初讀的是李白「春夜宴桃李園序」,琅琅上口,很快就會背。中學六年的課本大約文言白話各半,文言的課文好像是基本按年代排,例如國中一主要是先秦文章,初二秦漢文……

高三是晚明和清朝的文章。但也許不完全按朝代排序,還有按難易排序。老師在課堂上重點講的都是文言文,他覺得白話文用不著太教,挑幾篇做一點提醒,自學就行。所以我印象深的都是古文。我們那個學校很特別,中學六年基本上作文都做文言文,國文老師的理論是,文言文做好了,不怕白話文做不好,以後有的是機會寫白話文。這也許有一定的道理,我後來當然主要都是寫大白話,完全沒有困難,但是文言文的底子無形中對文風通順、簡練,和遣詞造句的推敲是有幫助的。

除了國文課之外,另外還加了「經訓」,這好像也是我們學校特有的。每星期一堂,從國小六年級開始《論語》,國中一是《孟子》,初二是《大學》和《禮記》,初三是《詩經》,高一是《左傳》然後到高二改成「文學史」,這是國文課以外的。

到高三的時候我們有一位老師是個看起來很冬烘的老頭兒,據說是前清的秀才,他教我們《國小》《爾雅》《說文解字》。可是那個時候我們大家都準備考大學了,對那些東西不感興趣,根本就聽不進,他在黑板上寫,我們在底下偷偷干別的,或者做數字習題或者做英文練習。所以我對於說文解字一點沒學進去,但是高二的文學史那個老師講得非常好,非常生動,每個朝代都挑一點東西講,而且講很多野史裡頭的東西,我們都聽得興趣盎然。

表演鋼琴獨奏的資中筠,風華正茂。

這樣說起來洋洋大觀,好像讀了一大堆古文,四書五經,其實我們只讀了三書二經,還只是少量選讀,不可能像前人那樣從頭到尾每一本都讀。但是這樣淺嘗輒止跟沒有接觸過是非常不一樣的,選讀的多是比較精彩、有用的,我們對成語、典故的出處了解許多,而且對於漢文的美有了鑒賞力,對於過去的那些人和事覺得特別好玩,古代士人的境界、他們的幽默感、他們的表達方式,都使我對我們的文化和歷史產生了非常深的感情。是很有趣、很美麗的,這麼一種感覺,而不是非常苦的、非常枯燥的感覺。

我覺得這個感覺應該歸功於老師,不管在家裡還是在學校碰到的,那些老師每一個都可以成為模範教師,他們都是全心全意的,對教的內容自己非常投入,特別欣賞。他(或她)給講一首詩的時候,自己就先搖頭擺尾擊節讚賞,甚至自己感動得都要落淚的地步,你就跟著她一塊欣賞,一塊兒感動。而不是為了將來要準備考試而使勁記。所以有人說「五四」以後文化斷裂,至少在我身上我自己感覺是沒有斷裂的。

課外亂看書

我學生時代自己讀的雜七雜八的東西遠遠超過課堂教的。商務印書館出的幼兒文庫、少兒文庫、中學生文庫,是我最早的課外讀物,內容豐富,圖文並茂。特別是其中有講成語、諺語故事的,非常有趣而且有用。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這樣的讀物。

我家其實藏書不多。一般人以為我算出身「書香門第」,一定家藏萬卷書,因此有廣泛閱讀的條件。其實不然。由於住房一直不寬敞,我父親沒有自己的書房,家中幾乎沒有什麼藏書。我父親陸續買了不少書都放在辦公室,說以後給我。但是他1952年他調北京工作時全部捐給了天津圖書館,我根本沒有見到。

我較早的亂翻書是國小五、六年級,那兩年因躲天津水災,住在上海舅舅家,他家有一個壁櫥,堆滿了各種新老書籍,沒有整理。我沒事就鑽進去弄得灰頭土臉,著實狼吞虎咽看了不少書。從武俠、神怪到紅樓夢、巴金的《家》、《春》、《秋》,冰心的《寄小讀者》,還有翻譯小說:福爾摩斯、大仲馬、莫泊桑,等等,真正的「亂」翻書,完全自由放任,生吞活剝,沒人管,也沒人指導。不過每遇有趣的東西、或有心得,就與年齡相仿的表姐們交流、傳閱,樂趣盎然。那個時候還接觸到一些新文學,有些雜誌里的作品,我感到很新穎,後來才知道那就是三十年代的左翼文學。

到高中的時候還有很多書是同學中互相傳的。例如有些筆記、小品,就是有一個同學家裡的藏書,像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子不語》等在當時就有點屬於「少年不宜」了。

1957年,資中筠結婚照。

我們那時學習比較寬鬆,放學后家庭作業比較少,所以有許多閑暇看閑書。母親雖然對我管教比較嚴,但只要成績單使她滿意,對我看書從不加干涉。我主要是養成了「讀字」的興趣,不一定是看書,逮著什麼看什麼,對一切有字的東西都好奇,包括買東西包的報紙,都要看一看。有時竟然也會有意外的發現。

所有這一切對我主要是起文化熏陶的作用,形成一種審美趣味,後來不論怎樣從事「西學」,周遊列國,或是強制「思想改造」,這種熏陶形成的底色是很難改變的。過去是不自覺的。到了晚年日益精神「返祖」,才意識到什麼叫「文化底蘊」。

讀文章、詩詞,不是讀字典,必然包含著思想、情懷,或者至少表達某種意境吧?那麼我從這些古文中受到什麼感染和影響呢?

今天不說外國的或現代的東西,那是另外一個題目了。我覺得我得到的感染不是三綱五常、忠孝節義那些東西。有一些傳統道德是自然而然貫穿在家教和學校教育中,待人接物的態度,以及什麼可以做,什麼事情不可以做,等等,這不是從書本裡頭學來的。今天回頭來看,讀的那些書給我留下印象較深的有以下幾個方面:

士大夫的憂患意識

我所生活的時代無時無刻不伴隨著內憂、外患。我成長的最重要的時期是抗日戰爭。所以文天祥、岳飛、辛棄疾、陸遊等的作品必然特別往心裡去。像「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總之是痛感國土淪喪,總是想著要恢復國土。班超投筆從戎,祖荻聞雞起舞,還有杜甫寫離亂的詩,等等。這個大家都熟悉,就不多講了。

厭戰、渴望和平

幾千年來,在這塊土地上從來戰亂不斷。所以文學作品中這方面的內容很多,而且很動人。我國小六年級最早讀到杜甫的「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爺娘妻子走相送,哭聲直上干雲霄……」就有特別感動。還有像「一將功成萬骨枯」,這是人人都耳熟能詳的。作者曹松不太有名,全詩也很少人記得,但是這句話流傳千古,因為太寫實,太深刻了。很久以後,我見到一本加拿大作者寫的小書,題目直譯是《將軍們死在床上(Generals Die in Bed)》,意思就是在戰爭中戰死沙場的大量是普通士兵,而將軍們功成名就,全身而退,得以死在病床上。有人問我,對這個題目有沒有恰當的譯法,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後來這本書是否有中譯本,我不得而知。

還有兩句名句是「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當年程硯秋曾經排過一齣戲,就叫《春閨夢》,用的就是這首詩的意境,一位少婦思念遠征的夫君,夢裡相逢,其實他已經戰死了。程硯秋是京劇演員中最有思想的。他是在抗日勝利后四十年代後期排這個戲,但是被國民黨給禁演了,因為那時已爆發內戰,這種反戰劇影響士氣,不利「剿共」。到了新朝,他又想演這齣戲,還是沒有被批准,因為在「鬥爭哲學」統治下,「和平主義」自然在批判之列。從古到今,普通人受戰爭之苦,追求和平,與統治者的野心往往相左。

1958年,資中筠和丈夫陳樂民在布拉格郊外

最使我動心,對戰爭的殘酷表述得最深刻,反戰最徹底的是《弔古戰場文》,那也是我在中學時期讀到的:一開頭就氣勢非凡:

「浩浩乎平沙無垠,夐不見人,……亭長告余曰:此古戰場也,常覆三軍,往往鬼哭,天陰則聞。」

作者感嘆「傷心哉」!緊接著就問是秦、漢還是近代?其實都一樣。以下大段文章曆數自古以來的有名戰役,想象戰場的殘酷和慘烈景象,結論是,秦起長城,漢擊匈奴都使生靈塗炭,因此「功不補患」。把那些帝王的「豐功偉績」都給否定了。最後一段有幾句簡直是撕心裂肺,我永遠難忘:

「蒼蒼蒸民,誰無父母,提攜捧負,畏其不壽?誰無兄弟,如足如手?誰無夫婦,如賓如友?生也何恩?殺之何咎?」

老百姓活著的時候得到過什麼恩澤?現在他們犯了什麼錯,就這麼給殺死了?而且「其存其沒,家莫聞之。人或有言,將信將疑」,「弔祭不至,精魂何依?」就是說家人對他們的生死還不明,連弔祭都不知到哪裡去吊,死者不知魂歸何處。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悲慘境界?最後只能歸之於命,從古就是這樣,「為之奈何」。這篇文章對一切征伐否定得非常徹底。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古今王侯的功名都建立在百姓的白骨之上,而他們是享受不到勝利成果的。這篇文章可以說是血淚之作,是對「一將功成萬骨枯」最好的詮釋。

民間疾苦

民間疾苦其實和戰亂分不開,老百姓除了賦稅之外,還有一項沉重負擔是服徭役,就是徵兵,或者勞役。例如杜甫的「三吏」、「三別」是教科書經常選的。我想著重提的是白居易的「新樂府」和「秦中吟」。有好幾十首,每一首詩都是講一種勞動人的疾苦,主要是手工藝者或者農民,覆蓋面極廣,而且都有一個鮮明的對比。就是和宮廷、權貴的那些窮奢極侈享受作對比。作為詩,文字非常美,在形容各種美麗的東西的時候,既寫實又浪漫,想象力十分豐富,然後最後總有點睛之筆,點出他要表達的感慨和悲憤。

以《繚綾》為例,這是我特別欣賞的《新樂府》詩之一。

「繚綾繚綾何所似?不似羅綃與紈綺;應似天台山上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

這四句開頭就不凡。你想像一下,月光下的瀑布,嘩!一大匹白緞子掛下來,接著描述本色織錦的花樣。

然後就是宮裡來加工訂貨了:

去年中使宣口敕,天上取樣人間織。織為雲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

就把一匹白綾子給染成綠的了,這幾句該有多美!然後「織者何人衣者誰,越溪寒女漢宮姬」。是江南貧寒人家的女子織給皇宮裡的宮女穿。接著講怎麼裁剪製成衣裳:從「廣裁衫袖長制裙」,到「轉側看花花不定」這四句是講製成的衣服。你就可以想像那寬袖長裙,簡直漂亮極了。

資中筠和陳樂民在維也納森林(約1956年)

「昭陽舞人恩正深,春衣一對直千金」。皇帝把這賜給跳舞的宮女了。但是這麼精心製作的衣裳只穿一次,弄髒了毫不愛惜。

「汗沾粉污不再著,曳土蹋泥無惜心。」最後,白居易教訓那些宮女:「繚綾織成費功績,莫比尋常繒與帛。絲細繰多女手疼,扎扎千聲不盈尺」。

對這個「札札千聲不盈尺」,我有一個體會,就是在「文革」中下放河南農村,那裡冬天婦女都織布,還是用那種相當原始的織布機,面幅很窄,不是用絲線而是自紡的棉線,織的是粗布,效率也很低,一個冬天織不了多少。我經過老鄉門口,聽見「卡拉塔、卡拉塔」的聲音就想起白居易的「札札千聲不盈尺」。這首詩最後結尾是:「昭陽殿里歌舞人。若見織時應也惜」。

我舉這首詩,因為它比較鋪陳、辭藻豐富,那些對織錦的描述簡直美不勝收,同時對「越溪寒女」的深刻的同情也躍然紙上。當然這種情況貫穿在很多首詩中。只能很簡單地再舉幾個例子。

例如《紅線毯》,也是宮裡的加工訂貨,前半形容那地毯花色特別美,又厚又軟,還大得不得了,卷都卷不起來,「百夫同擔進宮中,線厚絲多卷不得」。

想象一下:這麼大一塊地毯,一百個壯漢抬著它,從安徽一直走到長安,這是一個什麼景象?宮裡頭特別喜歡,於是乎就「年年十月來宣州」,然後「宣州太守加樣織,自謂為臣能竭力」。他特別的賣勁,討好,這是「政績」啊!最後白居易教訓他了:

宣州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兩絲,,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奪人衣作地衣!

這個幾句話擲地有聲,非常尖銳。

《輕肥》,比較短小精悍,主要形容權貴們的宴席,全國各地的珍饈美食,吃得酒足飯飽。最後兩句是大家都知道的名句:「是歲江南旱, 衢州人食人」。跟前面的吃喝對比,有極大的震撼力。

還有《賣炭翁》,這篇好像課本裡頭常選的,不過我還忍不住想提一句是我每每為之心酸的,就是「可憐身上衣正單 心憂炭賤願天寒」。我們設想一下,那個老頭兒,在冰天雪地里穿著單薄的衣服,還希望天冷一點,炭能夠賣個好價錢。但是最後這個希望也落空,這裡市場規律不起作用,他那一車炭全被有權的人搶走了,只扔給他兩段綢子。比城管對小販還厲害。

白居易的《新樂府》和《秦中吟》幾乎都是這樣子的,最讓人感動的是他對那些奢華的東西都描述得筆底生花,對比出另一種人的悲苦,更加觸目驚心。還有一個特點是他所譏刺的不是一般的達官貴人,而是直指宮廷。如《繚綾》、《紅線毯》是為宮裡的訂貨,《輕肥》一開頭就指出那些驕橫跋扈的人,「人稱是內臣」。這「內臣」不是正經八百的公卿大夫,而是皇帝「身邊工作人員」,其實就是太監。

可是他們還穿著文武官服,到軍中去赴宴。我覺得那時的白居易確實是有點書生意氣,有點膽量的。他不是一首兩首,而是那麼多首,從各個方面譏刺當朝,為百姓抱不平。而且他不但針對別人,自己還有反省,例如《觀刈麥》,由農民的辛苦想到自己優越的生活。

資中筠先生坐在家中客廳里

有人批評白居易的詩像順口溜,太淺了,不能登大雅之堂。本來他寫的這些詩不是為在士大夫中間酬酢唱和的,就是有意讓鄉下老太婆都聽得懂的。我這個城裡老太婆也特別喜歡。我覺得一首詩不論深淺,主要是給你以美感。他的詩都非常美,像「天上取樣人間織」這樣的詞,誰想得出來?順便說到,我對現在許多流行歌曲不欣賞,先不說音樂,單說歌詞,不是因為它淺顯易懂,而是因為它不知所云,又沒有文采。不論是詩還是文,為什麼要晦澀難懂才算有學問,有深度,或者為什麼一定要粗鄙淺薄才算通俗?

還有人說他虛偽,就是他那麼關心民間疾苦,可是他自己的生活是比較奢侈的,他家裡曾經養著歌妓,有私人的歌舞班子。

本文不是對白居易的全面道德評價,只是就詩論詩,至少這些詩表達真性情。他如果沒有認真觀察和實際體驗的話,是根本寫不出來的。如果他沒有和賣炭翁交談過,他怎麼會知道他「心憂炭賤願天寒」?而且他關注很廣,每一個行業的操作程序和特點,他都寫得出來,如果沒有深切的同情,無論如何寫不出這樣動人心弦的句子。

而且他寫這個不可能是奉命之作,或為了沽名釣譽,樹立自己形象。相反,他因此得罪了不少權貴。不論如何,就詩而言,琅琅上口是優點。特別給低年級學生選詩,白居易很適合的,既有美感,又培養同情心。當然這只是個人的一得之愚。

政治和愛情難以區分

對於古詩詞的解釋,常常就是愛情和政治不分的,自從屈原的《離騷》中用了香草美人的比喻以來,後世解釋詩詞常常把貌似講戀情的詩作政治解釋。是失戀,懷念情人,還是政治上的失意,失去了皇帝的恩寵?我曾有一篇文章說過,的士大夫對皇帝有一種單相思的情結,總是望著金闕之上,希望皇帝對他有所青睞,但是皇帝常常看不見。

不過有很多詩就是愛情詩,後人硬要把它說成是政治詩,比如《詩經》的《國風》是吧?包括第一首「關關雎鳩」,朱熹就說他是講文王后妃之德,其實人家就是談戀愛,《詩經》裡頭有好多就是談戀愛的詩,而且是那時候的大白話。

1958年或1959年,在維也納森林。右二資中筠。

可是後來的道學家要加入政治的和道德的因素。因為孔子說詩三百「思無邪」,道學先生們認為男歡女愛就不算「無邪」,總要加入點政治,有些就比較牽強。但是有的詩確實也有所寄託,說得很含蓄、模糊,讓人去猜。李商隱的詩就有點這個味道。他的詩非常美,但很難確切知道他何所指,可算是古代朦朧詩。我剛才說我喜歡白居易的明朗易懂,同時我也喜歡李義山的朦朧之美,就是那麼一種意境,讓人無限低回,本不必求甚解。

現在我想舉一個陶淵明《閑情賦》的例子。最有名的是那十行排句: 「願在衣而為領,承華首之餘芳;悲羅衿之宵離,怨秋夜之未央」……讀起來很美,如果變成白話,就怪肉麻的:一忽兒希望做那人衣服上的領子,一忽兒做頭髮上的頭油,還要做人家踩在腳下的鞋子……

這《閑情賦》是課本里不選,師長不會教的。《昭明文選》里也沒選,那位梁太子蕭統看不上,還說陶淵明「白璧微瑕惟在閑情一賦」,是把它作為陶淵明的瑕疵來看的,也說明這位昭明太子還是脫不了道學氣。

我最初看到這篇賦是在高中時,同學裡面偷偷傳看的,雖然沒有人說這是禁書,但根據當時的標準,這就接近「艷詞」了。所以我們幾個同學感到很神秘,偷著樂,那十個「願……」常成為我們幾個人說悄悄話的內容。從通篇來看,陶淵明見到了一位女士,只是遠遠望著,對她產生遐想,於是天天去等她,也沒等著見一面,純粹是單相思。

但是對這篇賦還有一種政治上的詮釋,說是抒發他官場不得意。我怎麼看怎麼不像,因為陶淵明還寫過一篇《感士不遇賦》,就是講自己懷才不遇的,講得很清楚,說當時衡量人的標準不是以才論,而是顛倒的,用現在的話來說是「逆淘汰」,所以他自己就是懷才不遇。

那篇都寫明白了,何必再寫這麼一篇用愛情來假託政治上的賦呢?何況從陶淵明的志趣來看,已經擺脫了對官場的眷戀,更不會像追情人一樣那樣肉麻地要依附到君王身上。這是我的看法。陶淵明看到一位美人,想入非非,如此而已。只是他想象力特別豐富,別人寫不出來。

隱逸情懷,逃離官場

這更加避不開陶淵明,他絕對是這種情懷和這種文學的代表人物。不為五斗米折腰已經是通俗典故。無論哪個時代,大概中文課沒有不讀《桃花源記》和《歸去來辭》的,還有《五柳先生傳》。

我在《讀書人的出世與入世》一文中說過,讀書人一方面對君王有一種單戀之情,但是有個性有才華的人又難長久在官場得意,所以留下來的優秀傳世之作,大多數是失意時候的作品,多表現隱逸情懷和內心藐視權貴的傲氣。應該說並不是所有的人所有的時候都堅守獨立的人格,都想退居林下,但是表現在文學作品里的,這方面的感情居多。那些歌功頌德之作,奉命文學以及湊趣的宮廷詩,大多被時間所淘汰。

我個人印象較深的,從孟子開始。孟子在我心目中是比較可愛的。他見梁惠王、齊宣王,把他們訓得一愣一愣的。他說:「說大人則邈之,勿視其巍巍然」,意思說,那些大人物是可以藐視的,別看他們那麼神氣活現的樣子。

比較突出的是魏晉六朝風骨,這方面著作已經很多。我個人接觸到魏晉六朝文章時正是高中一到高二期間,是反叛的年齡,內心對他們非常嚮往。對《世說新語》里那些故事、特立獨行的作風和充滿機智的俏皮話特別入迷。跟幾個要好的女同學在一起,經常談論竹林七賢,很想仿效他們的做派,當然實際上不敢。很久以後,有了人權的明確觀念后,發現並不都是那麼瀟洒,有些地方很殘忍,不足取,例如讓美人勸酒,勸不動就砍手,而那位大人物就是不為所動,堅持不喝,說你管教你家的人與我何干。這種鮮血淋淋的故事,令人厭惡。

古人和大自然比較近,那時當然不存在污染問題我是在大城市長大的,對古人悠遊山林十分羨慕,也就對所謂「隱士」很感興趣。從東漢、魏晉以來由於亂世,隱逸成風,但是「盛世」也有不少讀書人不願做官而隱居的。孟浩然是一個。

有一個詞也是我中學時候聽到后,覺得妙不可言,就是「泉石膏肓,煙霞痼疾」。後來查到,唐朝有一位高士叫田游岩,做了很短時間官就躲到山裡隱居起來,唐高宗親自登門拜訪,想請他出山,問他身體如何,他說「臣所謂泉石膏肓,煙霞痼疾者」。就是得了絕症,離不開山林了。

還有像南宋朱敦儒的幾首《鷓鴣天》是我十分欣賞的:

臣本清都山水郎,天教懶慢帶疏狂,曾批給雨支風敕,屢奏留雲借月章,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

我最欣賞的是最後一句。後來發現當代大人物也寫過「糞土當年萬戶侯」。但是前者看不起侯王是懶得做官,逃離政治;而後者蔑視萬戶侯是最終要消滅他們,自己稱王。完全兩碼事。

以上是我自己的一些體會。舉例也是掛一漏萬,免不了片面性。我決不是提倡現在的國小生花很多時間大量學古文,更不提倡讀經。

我要說明的是作為人打一點中文基礎是一種文化底蘊,一種熏陶,不是作為實用的工具。有這個熏陶和沒這個熏陶,跟人的思想深度、審美品味、待人接物的教養是不一樣的。然後在接納外國文化時,在取捨之間的品味也是會不一樣的。而且文字、文學有那麼豐富美好的東西,生為人,如果不知道欣賞,該多可惜!

資中筠在家中鋼琴前

現在是知識爆炸的時代,要學的東西太多了。我的舊學根底不算深,而現在的年輕人就是要學我學過那一點點也沒有那麼多功夫。只能淺嘗輒止。

如同到了一個精品店裡,琳琅滿目,你瀏覽過,知道有這種非常精緻、漂亮的東西,你不可能有力量把它全買過來,但是你看見過,以後想起來的時候知道還存在這樣的精品。如果你只進過賣粗糙、劣等貨的商店,以 為那個就是好東西,那見識、品味就是另一回事。進過精品店,有了這個見識,就曾經滄海難為水了。

關於知識的古今差異,我少年時期已經感覺到了。還可以講自己的一個故事:我們中學時候暑假是不留作業的,只要開學的時候交一兩篇暑期讀書心得的文章就可以了,讀什麼隨便。

有一年暑假我母親讓我讀王勃的《滕王閣序》。那文章實在漂亮。王勃寫的時候是十四歲,有名的神童才子,卻英年早逝,活了不到三十歲。我那時剛好也是十四歲,少年輕狂,忽然覺得不服氣。於是作文寫道(大意):王勃當時十四歲,現在我也十四歲,他假如從三四歲開始認字,整天念的就是古書,一天到晚就學寫這種文章,到十四歲寫出這樣的文章來也不是什麼太了不起。

我現在光是歷史就要比他多念一千年。我還得念外文、外國歷史地理、數理化,等等。就是說,我會的東西他不會,他會的東西我不見得學不會。我還批評他年紀輕輕就那麼悲觀,自嘆「失路之人」,無病呻吟。這「無病呻吟」是我從那些「新文學」的評論文章中學來的詞,用上了,很得意。

其實王勃的「誰悲失路之人」不見得是說他自己。我的說法有一定道理,但是與王勃同時代有多少讀書人,讀的同樣的書,也沒寫出《滕王閣序》這樣的美文來,所以王勃還是了不起。我就交了這麼一篇文章(按當時的要求,還是文言文)。老師很開明,給了「甲」。

不管怎麼樣,現在的小孩要學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例如那些層出不窮的新電子玩意兒我都玩不過10歲的孩子,所以學古典文學佔多大的比重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你怎麼選、怎麼教、怎麼給學生以美感、為他們培育文化底蘊,為以後進一步登堂入室打下基礎,這就在於課本的編撰和老師的教學的見解和藝術。

現在一天到晚講愛國主義,其實愛國也不是空的,有了這個熏陶,自然而然就對文化,對我們這個民族產生非常深厚的感情,覺得那是不可替代的,你的這個精神故鄉是不可替代的。不用人家來強制你,也不管是哪個朝代誰執政,都沒有關係,這是一種永久的感情。

當年西南聯大有一位歷史教授叫皮名舉,他說過這樣一句話:「不讀歷史不知道的偉大,不讀西洋歷史不知道的落後。」就是說你一方面覺得它非常偉大,你非常熱愛它,但你必須承認它在很多地方是落後了。他說這話是在抗日戰爭的時候,但是這個話我覺得什麼時候都適用。

說我們哪些地方不如人,落後了,並不等於你不愛這個國家、不愛這個民族。因為你知道它有這樣的歷史,它有這麼美的東西,你已經欣賞了、你已經體驗了。

但是同時承認它有哪些地方是那麼不如人意,這就是為什麼我特別維護魯迅的地方,他的偉大和深刻也在於對我民深刻的認識。還有像胡適,表達的方式跟魯迅非常不一樣,而且後來政見也不一樣,但是他們對國民的認識其實是相同的。包括陳獨秀在內的這些人,他們文化的修養都很深,都熱愛這個民族,但是同時他又特別深刻地感覺到它的不足之處。愛之深而慮之遠,而責之切,就產生要努力改進它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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