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化記者專訪中國駐日大使程永華：日本川崎的發展之路 為長春提供了參考樣本

63歲的程永華神采依舊，只是頭上的白髮比上一次兩會見到他時又多了幾分。

去年春節，程永華沒能回家過年。年過九旬的母親卧床多年，格外惦記海外的兒子，說起這些，程永華有些黯然，「但是沒辦法，我身有使命。」

對於家鄉，程永華心裡始終是挂念的。以至於在談到吉林經濟發展的時候，他詳細地將自己在日本多年的見聞和感受講給記者，「希望這些經驗對吉林有用。」

駐日大使程永華接受新文化記者採訪

要加大發展第三產業

新文化：對比去年，感覺您的變化不大。

程永華：工作壓力比較大，但要盡量保持健康狀態。運動時間不多，平時就是在使館走走路。小時候，在長春喜歡游泳、滑冰，到現在我還一直堅持游泳，每次不間斷游三四十分鐘。偶爾去滑雪，一般是滑中級道，感覺很放鬆。

新文化：吉林省的滑雪場也有很多。

程永華：我知道吉林市有個北大壺滑雪場，這個滑雪場就是我們使館推動日本企業和吉林省合作的。我不久前還專門去札幌看望了在那裡參加亞冬會的運動員。

新文化：曾經的東北經濟在新經濟戰略版圖上有重要的地位，但是這些年，產能過剩、結構單一等問題疊加出現。日本有和東北類似的地區嗎？他們是怎麼解決經濟建設中面臨的一些問題的？

程永華：日本經濟在上世紀六十年至七十年代初高速增長，之後同樣面臨過轉型和產業升級的問題。我也曾經帶領使館的同事們搞過一些調研，看看他們是怎麼做的，也給國內寫過不少報告。解決這些問題，很重要的一點是加大科技研發，提高產業附加值，加大發展第三產業來解決人員分流和再就業。第三產業內容很寬泛，比如說旅遊、服務等等，日本在第三產業方面搞的是很好的。

產學官結合的研發體制

新文化：日本有沒有某一個地區和東北很像？

程永華：日本有一個城市叫做川崎，離東京很近，是過去的重工業基地。在解決產能過剩和污染問題時，他們注重立法與行政、政府與民間、企業和科研相互配合，綜合施策。川崎市長和我說過，最初川崎搞重工業，但到後來搞不下去了。他們轉變思路，鼓勵大學、研究所來川崎與企業共同搞科研，逐漸轉變了整個城市的功能。當然，外國的經驗不能全盤照搬。東北擁有很多獨特優勢，基礎設施很完善，配套工業製造能力也很強。東北具有人才優勢，大學生佔比非常高，科研院所也很多。但要將人才留住，得讓他們有施展才能的空間。最終要形成企業轉型升級、人才紮根東北的良性循環。另外，長春是一個宜居的城市，城市規模適中，各類生活必需設施配完備。要利用好這些優勢，讓居住在這裡的人們覺得不僅住的舒服，還有很好的發展空間。

新文化：日本對科技的戰略構想和頂層設計，如何影響他們的經濟建設？

程永華：日本鼓勵企業、大學和政府共同投入，形成產學官相結合的研發體制。其優勢在於應用性研發強。最近17年，有17個人得到諾貝爾獎，大部分都是化學等一些應用型領域，這是值得借鑒的。研究的成果不要關在研究室里，而是能夠儘快進入生產線。

新文化：現在我們常說的一個詞叫「工匠精神」，日本是不是也推崇這樣的精神？

程永華：是的。日本的「匠人精神」是一種文化，備受尊崇。日本有很多小作坊，世代傳承。不管是做壽司、拉麵，還是研究高精尖技術，他們只把一件事做深做透，並以此為自豪。這對我們來說確實有很強的借鑒意義。

作為駐日大使，程永華已經工作了7年，對於自己將來的生活，他沒有規劃，「我的工作必須服從上級的安排，從未想過其他」。這份頗為神秘的工作，讓程永華為此奮鬥了半生。

新文化：我們經常聽到或者看到諸如「聲明」、「嚴正聲明」、「抗議」、「嚴正抗議」這樣的辭彙，這些外交辭令意味著什麼？還有哪些外交手段和辭令？

程永華：外交辭令看上去幾句話，裡面有很多內涵。國與國之間的交涉要講公理正義，要根據國際法，根據雙邊關係的原則文件。中日之間有4個原則文件——1972年的《中日聯合聲明》、1978年的《和平友好條約》、1998年的《聯合宣言》、2008年的《聯合聲明》，這是雙邊關係中的規則。哪句話哪種行為違反了4條原則中的哪一款，就要講道理，應該怎麼辦，不能怎麼辦。

新文化：今天的一條新聞非常受關注。常駐聯合國代表劉結一先生在聯合國表決敘利亞問題時，代表投出反對票，面對別國質疑和指責，劉結一先生臨陣不慌，慷慨陳詞。您是不是也遇到過必須要臨場發揮的情況？

程永華：這種場合也有過。甚至「拍案而起，拂袖而去」也有，這都是策略和態度。兩國之間的交涉，事先商定了所談問題，一些敏感問題需要請示國內，但現場遇到突發的狀況，問題越談越升級，這需要外交官臨場判斷，秉著對祖國和人民的忠誠，對外交的國際理論和常識規則、雙邊關係起因事件的積累，據理力爭，講得要言之有理、言之有據。

與程永華的談話，最終一定會落在中日關係這個敏感的問題上，2016年，程永華一如既往地忙碌著，對於諸多複雜的問題，他都處理得精準到位，對於中日兩國的關係和未來發展，他有著獨到的認知。

以民促官，加強民間交流

新文化：您在日本感受到的日本國民對於的態度怎樣？

程永華：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這些年中日關係矛盾是多方面的，摩擦不斷，導致兩國國民好感度下降。有一些機構民調的調查顯示，中日兩國老百姓相互之間的好感度不高，80%多的受訪對象稱「沒有好感」，產生不了親近感。這和過去不一樣。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日本國民對人，80%是有好感的。這中間是日本製造了很多難題，影響了中日發展。但是，值得關注的是，70%的日本受訪者認為和的關係很重要，要努力改善。我在和日本老百姓接觸中發現，他們對於和人的態度，跟所謂民調的數字有很大差距，民間老百姓對我們很友善。與兩國政府層面的交涉不同的是，日本各個都道府縣都願意和有更多合作，中日民間友好基礎還是在的。我們在整個外交工作中也強調，以民促官，加強民間交流，這個做法是在新成立之初，周恩來總理在對日工作中最先提出的，他身體力行做了大量工作，打下了很好的基礎，推動了中日邦交正常化。

新文化：您認為，中日之間的經濟關係，誰對誰來說更重要？

程永華：改革開放之初，日本對我們幫助很大，現在我們發展速度更快，近些年，我們的出口結構更好了，我們過去出口的更多的是一次能源型的初級產品，現在也出口機械製品，產業水平提高了，產業結構越發合理。當然，我們GDP整體規模超過了日本，但就GDP的內涵來講，日本還有他的優勢。我個人看，中日經濟是互補型，密不可分。兩國貿易最高到過3400多億美元，近幾年，兩國關係出現一些問題，但去年也達到了2748億美元。

「等身大」體現務實態度

新文化：另外一個消息也可能是好的訊號。去年新任日本駐華大使橫井裕上任，據說他是日本外務省「知華派」的代表人物之一？

程永華：橫井大使在留學過，長時間從事對華工作，了解情況，我們也很熟悉。我的理解是，任命一位「知華派」人物做大使，本身也代表日本政府立場，希望橫井大使發揮和溝通的橋樑作用。

新文化：另一位「知華派」的代表人物，原日本駐華大使宮本雄二不久前對於中日關係有過一個論述，其中提到一個觀點，叫「等身大」，認為「當前日中需要做的，是把更多的人介紹給對方社會，通過個人交往，了解『等身大』的對方」。您怎麼解讀「等身大」這個詞？

程永華：宮本大使對有比較深的研究，回國后參與過中日友好的很多活動。他所說的「等身大」，我的理解就是互相尊重，客觀地了解反映對方的情況。這些年中日關係出現摩擦和分歧，很重要原因在於，2010年GDP超過日本以後，日本政府的心態沒有調整到位。在這個背景下提出「等身大」的概念，體現了日方一種建設性的務實態度。理性客觀地認識，在發展過程中，日本該怎麼做，是阻止發展，還是兩國共同發展。

新文化：您認為，川普時代，中日兩國關係如何發展？

程永華：現在還不好判斷美國新政府政策對中日關係的影響。但美國國防部長訪日以及日本首相訪美，渲染威脅，加強日美同盟，都是事實。我在日本批評說，這是冷戰思維。時代不一樣了，鼓吹威脅論本身就是錯誤的。中美兩國已就構建新型大國關係形成共識，把樹為假想敵拉上美國打壓，這是不具建設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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