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背影】周冬梅‖故鄉（詩組）

故鄉.背影

故鄉

故鄉是遊子心上一塊

隱隱作疼的傷疤

油菜花像個憂鬱的詩人

長著長著，春天就病了

白鶴的兩隻腳

沒有踏入同一條河流

水稻修行了一輩子

獻出的舍利，壓彎了世俗

大黃狗有眼有珠

還是認不得自家主人

誰叫他少時離家老大回？

玉米早已習慣一個人背著娃娃

苦瓜默默把苦吞進肚裡

小鳥兒喜歡讀書

但不練習飛翔

他害怕一張開翅膀

故鄉就像鳥巢一樣空空

比天空還空

鄉村素描

1

空巢老人，牽著夕陽散步

留守兒童，被牛兒放牧

2

炊煙把鄉愁上升到一個時代的高度

成了揮之不去的陰影

3

狗吠的聲聲急，是留守的心聲

一字一句，發自肺腑

高層還是聽不見

4

草兒是茂盛的思念

蓋在山坡光禿禿的頭頂上

醫鄉思病，成為一個村莊的頭等大事

5

小河照樣把時間流走

孤獨的岸，仍然被遺忘

被留守

老家的柴門

老家的柴門，由光線，鳥鳴，狗吠

泥土的氣息建構而成

每天早上，柴門被大山的雙手推開

小河則像一個有戀母情結的小孩

迎面撲來

麻雀繼續散落院壩

討論詩歌

小雞，偶爾把細節雕琢

柴門不拒絕一朵花開

也不刪除一隻蜜蜂來訪的信息

柴門面對著廚房

他是溫暖的

父親把孤獨的文字

喂進灶膛

父親的表情是溫暖的

一縷炊煙尋找弟弟打工的消息

寒冬的內心，也是溫暖的

鄉村現狀

一座一座遙遙相望的墳

像春天開在山坡的花朵

和生前有一樣的孤獨

柴門虛掩著

空巢老人躺在床上

偶爾有光線進去

看一下她，是否活著

老黃狗的問候

不再那麼親切

在只有留守兒童，留守婦女

和空巢老人的村莊

他必須學會扮演一個強悍的角色

老黃牛有了職業倦怠

農二代，農三代也是

叫他們像莊稼一樣種在這裡

簡直是對牛彈琴

六十多歲的老人

還在稻田裡為一斗米折腰

尊嚴的高度

高不過一粒稻穀

火車永遠懷著一肚子

苦水和思念

與故鄉背道而馳

無論怎麼奔跑

都消除不了內心的愧疚

雜草與莊稼試比高

佔了上風的雜草

慢慢長到空巢老人的頭上

代替他們吃苦

代替他們繼續賤賤地活著

鄉村詩韻

落日，為了新生

每天都要回到大地的子宮

瀑布一次又一次展示

理想與現實的落差

蒲公英的愛情能飛多高

全看風的痴情

牛兒在河邊喝水

一條河在他胃裡抒情

鳥兒的羽毛，日子一般

扎在疼痛上生長

他最怕，愛情這顆甜蜜的子彈

麻雀，是個站得高望得遠的哲學家

他叼著物質的煙斗思考問題

表明自己：要食人間煙火

鄉村物語

玉米懷抱一個秋天

孕育孤獨的複數

高粱也站著

但酒醉的表情

與玉米門不當，戶不對

西瓜被社會磨圓

越滾越遠

經不住陽光的一再催促

西紅柿早熟了

年紀輕輕，就擦胭抹粉

稻穀不在屋檐下

仍然低頭

無非是想告訴我們

不管是一斗米，二斗米

還是五斗米

我們都得為生活折腰

活得都不容易

麥苗，用愛這顆針

穿孤獨這根線

縫補天空的空

玉米這個留守婦女

站在夏天的側面

姿勢，不悲不喜

苦楝樹披著月光

陰影，投射到母親床上

那個曬壩

又在曬穀子和麥粒

這些硬傷了

麻雀詩人

撿最飽滿的漢字

堵住往事的口

站在草垛上的翠鳥

像個帝王

他鋒利的聖旨

一遍遍封殺江湖的躁動

蚯蚓，學著河流的樣子

扭曲了一下

然後，繼續往前走

荷花這個得道高僧

圓寂后，獻出了

身體里的舍利

拔蘿蔔的女人

她站在季節的反面

用對抗的方式

拔出了另一個自己

在一個坑裡蹲守了這麼多年

留守的意義，從不質疑

萬物都尊崇守恆定律

剛有一個坑，垂死的老人

就填了進去，像留守兒童

做的一道普通的填空題

菜地里的稻草人

為了與一顆蔬菜相守

我張開雙臂

用高跟鞋這兩顆釘子

把自己釘在現實主義的菜地里

不是得道高僧

也不是哲學家

鳥雀，請不要和我談論詩歌

我要保持沉默

守著孤獨

守著一行行押韻的詩句

我內心的慾望空空

罪惡遠去

那一抹綠，蔥蔥蘢蘢

你得允許，愛和陽光

就這樣，一直蔓延下去

最想寫的詩歌

每一個音節

像留守的羊羔呼喚媽媽

那樣原始和真切

每一個字，都疼

是筆伸進血管里

寫出來的

每一句詩的格調

像接地氣的紅薯

土得掉渣

每一行詩歌的對仗

像玉米和稻穀排兵布陣

那樣整齊

每一個意象

都長著翅膀

但無論怎麼飛

絕不離開生活

每一個節奏

像火車這個離人歸來的腳步

死死踩住鄉愁不放

我想要的生活

有一畝地

種幾樣小菜

詩歌一樣整齊

有一間瓦房

炊煙暖暖地升起

有幾朵小花

青春一樣

平淡地開

有幾隻麻雀

像多年的老夫妻

吵架了，還在一起

有一條鐵軌

扛在農民工身上

反覆敘述他們奔波的一生

有一把鋤頭

只需一下

就能挖掘到蚯蚓的疼痛

那時候，我的詩歌皺著眉頭

小麥

麥苗，一步步陷入愛情

不能自拔

麥垛站著

守著夏天遼闊的孤獨

麥穗，面色惶恐

愛情這個謊言

她信或者不信

都牢牢地牽著她的心

理想豐滿，現實太瘦

麥芒，這顆真心磨成的繡花針

能否穿起愛情這根線？

麥粒，是她身體里的舍利

她一一交出

那是一個多麼完整的自己

挑柏樹椏的老人

一群攝影愛好者

像秋風一樣闖入村子

尋找詩情畫意

挑柏樹椏的老人

被鏡頭擊中

衰老和孤獨

被一點點放大

你想呀，整個村子

只有8個人

4個老人，均大於80歲

4個小孩，均小於10歲

這憂鬱的天空

他們怎麼撐得起？

拿起，放下，走走停停

山路路隱喻著老人的人生路

沉重的柏樹椏

把我們的話題也變得沉重起來

他們取了很多角度

也拍了很多畫面

但是不知起個什麼題目

我也不知道

內心只有這樣一種感覺

青年人不在

他不敢老去

雪

她簡單了

世界就跟著簡單

她乾淨了

世界就跟著乾淨

她像一床乾淨且溫暖的被子

蓋在大地骯髒的身體上

她包容原罪和病愛

但往往，習慣了黑暗的我們

會在這光明的路途上

一次次滑到

作者簡介：

周冬梅，女，1980年1月生。作品散見《星星》、《詩潮》、《詩林》、《詩歌月刊》、《詩歌》、《芒種》、《歲月》、《延河》、《安徽文學》、《天津文學》、《山東文學》、《文學港》、《時代文學》、《重慶文學》、《四川日報》、《重慶日報.農村版》、《重慶散文》、《重慶晚報》、《增城日報》、《邵陽晚報》、《天中晚報》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