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經》微學習第六卦：訟卦——天水訟，坎下乾上

《易經》第六卦

訟——天水訟 坎下乾上

作者：文化傳統 李守力

【小編導讀】

上一卦是水天需，是飲食之卦。而上下顛倒過來緊跟著就是這一卦天水訟，主訴訟。可以認為因物質利益衝突而有訴訟。訟之道一如訟之字形，就是言公而已。所謂訴訟無非就是追求公平二字：公就是無私，而天之博愛最為無私；平者，水之性也，水平一詞由此而來。學習訟卦就是學習訴訟之道，秉公直言，剛正不阿，明辨是非，但是又勸誡人止爭息訟，希望「君子以作事謀始」，不要因為預備工作謀划不足而造成後期爭訟的問題。

【《周易》古經】

《訟》：有孚，窒惕，中吉。終凶。利見大人，不利涉大川。

《彖》曰：訟，上剛下險，險而健，訟。有孚，窒惕，中吉，剛來而得中也。終凶，訟不可成也。利見大人，尚中正也。不利涉大川，入於淵也。

《象》曰：天與水違行，訟；君子以作事謀始。

初六：不永所事，小有言，終吉。

《象》曰：不永所事，訟不可長也。雖小有言，其辯明也。

九二：不克訟，歸而逋，其邑三百戶人無眚。

《象》曰：不克訟，歸逋竄也。自下訟上，患至掇也。

六三：食舊德，貞厲，終吉；或從王事，無成。

《象》曰：食舊德，從上吉也。

九四，不克訟；復即命，渝，安貞，吉。

《象》曰：復即命，渝，安貞，不失也。

九五：訟，元吉。

《象》曰：訟元吉，以中正也。

上九：或錫之以鞶帶，終朝三褫之。

《象》曰：以訟受服，亦不足敬也。

【李守力微學通解】

【6.1】

訟：有孚，窒惕，中吉。終凶。利見大人，不利涉大川。

【白話】

訟卦：有誠信，窒塞而警惕，中間吉祥，最後有兇險。適宜見大人，不適宜渡大河。

【解讀】

○訟，秉公爭論。「人言」為信，「言公」為訟，漢字是天人合一智慧的符號。以手曰爭（爭的金文，上手下手，作爭奪狀），以言曰訟。訟的法則是「言之於公」，辯明公道。而「公」字，《說文》「從八從厶。八猶背也。韓非曰：背厶為公」。厶，通私，去掉自私就是公。公、訟、信都是會意字。

○訟卦與前一卦需卦是「綜卦」，《序卦傳》曰「飲食必有訟，故受之以訟也。」需卦為飲食，因物質利益衝突而有訴訟。

○孚，誠信。九二剛爻，居於下卦中位，擁有上下兩個柔爻，表示誠信，所以「中吉」。

○窒惕，帛書《易》本作「洫寧」，窒，穴塞。《爾雅》：「恤，憂也。」需卦六四：「需於血，出自穴。」惕，慎。《爾雅》：「慎、寧，靜也。」坎為穴、為血、為恤、為加憂，可見「窒惕」源於坎卦。

○「大人」指九五，剛爻在中央又是尊位，因而「利見大人」。而上卦重疊三個剛爻，過於逞強，所以「終凶」，「不利涉大川」。

【6.2】

彖曰：訟，上剛下險，險而健，訟。有孚，窒惕，中吉，剛來而得中也。終凶，訟不可成也。利見大人，尚中正也。不利涉大川，入於淵也。

【白話】

彖傳說：訟卦，上卦剛強，下卦險惡，險惡的境況下還剛健不已，自然產生爭訟。有誠信，窒塞而警惕，中間吉祥，這是因為九二剛爻來到下卦並居於中央。最後有兇險，是因為爭訟不可能有任何成就。利見大人，是因為九五尊貴既中且正。不利涉大川，是因為進入了深淵。

【解讀】

○彖傳用來解釋卦辭。訟卦上乾下坎，乾為剛健，坎為險。

○卦辭「有孚，窒惕，中吉」，乃指九二剛爻，來居中位。凡上下二象，在於下象者則稱來，在於上象稱為往，「剛來而得中」必指九二也。

○「終凶」，乃指上九剛健而爭訟不止，窮極難成，終有凶災。

○「利見大人」，指九五之陽剛中正處尊貴之位，秉公執法。

○「不利涉大川」，指乾剛乘於坎險之上，恃剛犯難，將有陷於深淵之危。坎為水，引申為淵。

【6.3】

象曰：天與水違行，訟；君子以作事謀始。

【白話】

象傳說：天與水相違而行，就是訟卦。君子效法在做事開始前就要謀划好。

【解讀】

○訟卦，上乾下坎。以卦象言，天運上，水流下，其行相違，訟之象也。

○李士鉁曰：天道尚左，日月西移，地道尚右，水道東流，水本天之所生，而一左一右，其行相違，故訟。

○訟卦並非教人如何爭訟，而是誡人止爭息訟。孔子在《論語·顏淵》說：「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此言與象傳所云「君子以作事謀始」之義相合，反應了聖人倡導息訟止爭，和諧相處的價值觀。

【6.4】

初六：不永所事，小有言，終吉。

象曰：不永所事，訟不可長也。雖小有言，其辯明也。

【白話】

初六：不將爭訟之事拖得太久，有小的口舌是非，最終得吉。

象傳說：不將爭訟之事拖得太久，爭訟不可以長久。雖有小的口舌是非，還是可以辨明道理。

【解讀】

○不永所事：初六陰爻居陽位，又在最下方，勢力柔弱；初爻動，下卦變為兌卦，兌為毀折，引申為不永、不長久。

○兌為口舌，所以「小有言」。兌引申為辯論，由於初六與九四相應，所以「終吉」而「辯明」。辯，通辨。所以用辯字，兌為言，辯從言也。（「小有言」在前卦需卦九二也出現過，需卦九二進入互卦的下卦兌，可見「小有言」是兌卦的引申，證明易經卦辭爻辭與卦象密切相關。）

○初六退讓不爭，不長久糾纏於爭訟之事。雖然略受言語之中傷，能明辨事理，終能知所進退。這就是「君子以作事謀始」。

【6.5】

九二：不克訟，歸而逋，其邑人三百戶，無眚。

象曰：不克訟，歸逋竄也。自下訟上，患至掇也。

【白話】

九二：爭訟沒有成功，回家后出逃，他的采邑三百戶人家，沒有因此牽連受災。

象傳說：爭訟沒有成功，回家后出逃藏匿。居下位與上位爭訟，禍患是自找的。

【解讀】

○逋：[bū] 逃亡。眚：[shěng]目病生翳，引申為災害。竄，藏匿。九二為下卦坎卦主爻，坎為隱伏為多眚，為盜，引申為逃亡、災害、藏匿。掇：[duō]自取。

○九二是剛爻，本來就喜歡爭訟。與九五同是陽爻而相敵，九五位居中央尊位又當位，所以九二必然爭訟失敗。

○按上爻為宗廟，五爻為天子，四爻為諸侯，三爻為三公，二爻為大夫，初爻為元士。大夫的采邑稱為家。九二雖然敗訴，由於位居中位，不離中道，所以他的采邑三百戶人家沒有受到損失。

【6.6】

六三：食舊德，貞厲，終吉；或從王事，無成。

象曰：食舊德，從上吉也。

【白話】

六三：享有祖先的餘蔭，謹守正道，雖有危險，終獲吉祥；或者跟從君王做事，但不將成就歸為己有。

象傳說：享有祖先的餘蔭，跟從上位吉祥。

【解讀】

○六三為公位，當有封邑，故食舊德。六三性本陰柔，安分守舊，故「貞」，正固。乘剛處於坎卦，坎為險故「厲」，危險。

終吉，即《象》曰「從上吉也」，六三順承九四，與上九相應，上九為終，故曰「終吉」。

○六三柔爻與上卦乾剛爻相應，乾為君，故「或從王事」，柔爻故「無成」，不能有自己的功業。坤卦六三卦辭「或從王事，無成有終」，蓋坤為臣也。「或」，前進而位不居中故「或」，通惑。

【6.7】

九四，不克訟；復即命，渝，安貞，吉。

象曰：復即命，渝，安貞，不失也。

【白話】

九四：爭訟沒有成功；回頭接受意見，改變初衷，安於正固，吉祥。

象傳說：回頭接受意見，改變初衷，安於正固，所以沒有過失。

【解讀】

○九四剛爻善於爭訟，但是不中不正而失位，不能敵中正之九五，故而「不克訟」。然而九四下比六三，又與初六相應，四為互體巽卦之中爻，巽為進退，引申為復，巽為風，引申為申命（巽卦《彖傳》「重巽以申命」），故曰「復即命」，回頭接受意見。渝，改變初衷。因為改變了初衷，所以安於正固而吉祥。

【6.8】

九五：訟，元吉。

象曰：訟元吉，以中正也。

【白話】

九五：爭訟，最為吉祥。

象傳說：爭訟，最為吉祥，因為九五既中且正。

【解讀】

○九五陽剛中正，位居尊位，有中正之德，言之於公，明斷曲直，最為吉祥。

【6.9】

上九：或錫之以鞶帶，終朝三褫之。

象曰：以訟受服，亦不足敬也。

【白話】

上九：或者賜給鞶帶，但是一日之內剝奪三次。

象傳說：以爭訟得勝而接受賞賜的服飾，不足以使人尊敬。

【解讀】

○六爻為宗廟。鞶帶[pándài]，宗廟之服，故曰「鞶帶」也。上卦為乾為君、為衣（《繫辭下傳》「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蓋取諸乾坤」），君王賜給鞶帶，一日之內剝奪三次，這顯然是君王在羞辱因爭訟而得利者。六爻變卦為兌，兌為毀折，引申為褫[chǐ]，剝奪。終朝，與《乾》三「終日」同義，乾卦三爻，故曰「終朝三褫之」。訟上九，訟之困也。

○訟卦最後一爻再次重申君子反對以爭訟得利，提倡「必也使無訟」的和諧境界。

【訟卦總結】

九五居尊中正，為聽訟之主，故「元吉」。餘五爻皆訟者。初與三雖居剛位，其徳皆柔，皆不言訟，故皆「終吉」。二與四雖居柔位，其徳皆剛，皆「不克訟」。上九窮爭強訟，自取「奪賜」之辱。此全卦六爻之大旨也。故孔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語見《論語·顏淵》，又見《禮記·大學》。

【《歸藏》訟卦】

秦簡《歸藏·訟卦》：

訟曰：昔者□□卜訟啟□□□◇

《穆天子傳》是關於周穆王遊行四海，見帝台、西王母的故事。周穆王好巡守，得盜驪、綠耳這樣的好馬，命造父為御手，以觀四荒。北絕流沙，西登崑崙，見西王母。《穆天子傳》系西晉初汲冢所出書，時人郭璞為這部書做注。

郭璞注《穆天子傳》卷五：

丙辰，天子南遊於黃□室之丘，以觀夏后啟之所居〔郭註：疑此言太室之丘嵩高山。啟母在此山化為石，而夫啟亦登仙，故其上有啟室也。皆見《歸藏》及《淮南子》〕。乃□於啟室（似謂入啟室中），天子筮獵蘋澤，其卦遇訟（坎下乾上）。逢公占之，曰：「訟之繇〔繇，爻辭〕，藪澤蒼蒼，其中□，宜其正公，戎事則從（水性平而天無私，兵不曲撓則戎事集也），祭祀則憙，畋獵則獲。

王家台《歸藏》說《訟》卦，出現了「啟」，應該是指夏啟，這就與《穆天子傳》中穆天子占筮《訟》卦事相符。郭璞說穆天子入觀夏后啟之所居之事見於《歸藏》，所以筮獵太室山下之蘋澤筮得訟卦，其繇辭當屬《歸藏》。

藪澤[sǒu zé]指水草茂密的沼澤湖泊，訟卦下坎為水，互卦巽卦為木。蒼蒼，茫無邊際，是乾為天的引申。「宜其正公」，訟卦彰顯著公義。郭璞註：「水性平而天無私」，蓋訟卦上乾天而下坎水。互卦巽離，離為戈兵，故曰「戎事則從」。「祭祀則憙，畋獵則獲」都是「宜其正公」的結果。

「公」是「訟」的初文。《周易》訟卦卦辭有「利見大人」，《彖傳》解釋說「尚中正也」，此與《歸藏》訟卦「正公」義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