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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服運動:從民族憤青到二次元萌萌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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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一位身著寬袍大袖,頭戴發簪,固執地跪坐在蒲團上的男士,我和這些漢服青年幾乎都是在咖啡館見面的,點的分別是茶,奶茶,拿鐵,摩卡,匹薩餅。咖啡機轟鳴著,製造出來自西方工業文明的轟響和醇香。

雞年春節之後,整個都浸潤在一種端莊典雅的文藝氣息中。央視一檔綜藝節目《詩詞大會》成了春節假期后社交媒體上的關鍵詞,決賽上奪魁的武亦姝一度取代了影視明星的位置,成了炙手可熱的網路紅人。

身著明制漢服的武亦姝

在《人民日報》一篇文章中,作者將這位"滿足一切對古代才女的想象"的16歲少女稱為"漢服才女",並不吝讚美之詞:"長發披垂,柳眉鳳目,身材頎長,將一身漢服穿得飄逸出挑,詩詞儲備豐富,寫得一手好字,這位16歲少女的從容淡定,加上上海高中名校的就讀背景,堪稱'顏值與才華齊飛'。"

似乎正在經歷又一次的文化運動,有些人將之稱為"東方文藝復興"。2017年1月25日,政府下發了《關於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很多人感到興奮,他們認為這是復興傳統文化的契機。還有些人看到了商機--2014年,南京大學國學教育中心開辦的"國學智慧與未來領袖"國學班,授課內容為《論語》精講、《弟子規》、《孝經》等,4天的課程,價格是2000-4800元不等。"國學現在變成了牟利的手段,或者說大家可以售賣的商品。"在一次接受採訪時,復旦大學歷史系教授錢文忠說。

漢服青年中同樣瀰漫著樂觀情緒,尤其當官方對傳統文化表現出愈加濃厚的興趣,就如一位青年所說:"讓我們覺得還是有希望的。"5年前,我曾經接觸過這些熱衷於推廣漢服的年輕人,他們中大部分是從全國各地來北京求學的大學生。時至如今,學生仍舊被認為是這場復興運動的主力。一位名為"月懷玉"的漢服商家說,他們把服裝價格定得偏低,主要是考慮到學生的承受力,"如果學生買不起漢服,那麼漢服的推廣就會有很大的阻礙。畢竟學生是漢服的生力軍。"

這一代青年的成長曆程中,網路無疑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全球化和信息共享似乎沒有如創始者們預測的那般,殺死國家的邊界,反而在製造出了更為強烈的本土意識,比如翻越網路防火牆遠征台灣facebook的"小粉紅"。漢服青年同樣成長於全球文化衝擊本土的環境中,以至於"漢服復興運動"本身,就是起源於強烈的民族主義,雖然在十多年的發展過程中,這種原本不容置疑的"漢民族主義"概念已經被消解和淡化。

《大秦帝國》劇照——來源於大秦帝國官微

這場成立大會開了足足兩個多小時。地點在人大明德樓的一間教室。三十來個人,屋裡有些擁擠,坐在窗邊的女孩打開窗,讓北京冬日少有的清冽空氣流進來。他們看上去都很年輕,最小的一位到今年9月才會成為高中生。教室是以"博士生會議"名義借的,為了至少外表上符合這個名頭,組織方通知開會的人不要穿漢服。幾位女孩在外套和毛衣里穿了交領--衣服前襟左右相交,是漢族傳統服飾的典型特徵--狡黠地繞過了保安的眼睛。

這是2017年2月26日。兩個月前,2016年冬至活動上,"漢服北京"的實名成員們選出了第十二屆會長層。在北京地區,"漢服北京"算是最早的漢服社團之一。社團脫胎於百度貼吧,成員們還是習慣性得把會長層稱為"吧務組"。

成立7年後,這個組織已經有了趨於成熟的制度--吧務組每年換選一次,候選人需報名,通過監督小組審核,材料公示,發表競選演講,最後由實名會員在冬至活動上投票選舉。這屆吧務組宣布又增加了新的規則,比如"協會會長、副會長連任滿4年者不得參加下一次會長層選舉",參選人年齡從22周歲提高到24周歲。這套頗為現代民主化的制度設計者是剛剛當選的會長,一名畢業於國際關係專業的公務員。

他發表了一通極為公務員幹部風格的講話。經過7年的發展,這個組織的成員在分工和管理上顯得很嫻熟。在這次成立大會的會議材料上,甚至有一句"探索改革部門科層制"--科層制,這個概念來源於德國社會學家韋伯,一般被視為現代組織的最重要特點之一。

一個女孩提議,可以組織會員們穿上漢服,錄製關於自己職業的視頻,比如闢謠醫學雞湯,"我們是活在普通人里的。"他們極力塑造這樣的形象--即便身著古代的衣服,思維與生活方式仍舊是現代的,他們不是食古不化。

時間回到2001年,"新唐裝"亮相上海APEC領導人非正式會議。由東道主國家提供具有本土民族特俗的服飾,已經成了APEC會議的一項約定俗成。"新唐裝"立領,盤扣,在製作上也借鑒了西裝的做法,因國外把華人聚居的地方稱為"唐人街",遂命名為"唐裝"。衣服不再僅僅是布料的裁剪和縫合,而是一種寄託民族意識的文化符號。在2002年的一篇評論中,作者將"唐裝大熱"解讀為"在國際事務中連續取勝激發起的民族豪情,助長了變傳統為時尚的消費心理"。他在文章最後寫道:"現在,我們不是'離傳統遠了',而是更懂得如何珍惜傳統、貼近傳統了。正如法國前總統德斯坦先生所言:'模式很可能在21世紀被很多國家參照。'"

"新唐裝"的走紅也引起了網路爭議。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教授袁傑英在2002年接受《北京青年報》採訪時說,"唐裝"不是唐朝服裝的發展,而是滿裝的延續和改良。在當時漢服青年聚集的網路論壇上,這幾乎是統一觀點。人民大學博士生楊娜在《漢服歸來》一書中寫道:"網友'華夏血脈'於2002年2月14日在艦船軍事論壇上發表文章《失落的文明--漢族民族服飾》。這是當代第一次提出'漢民族服飾'的一篇主題性文章。"

2003年,一個名為"漢網論壇"的網路社區建立,逐步吸引了眾多對民族意識感興趣的網友。對他們而言,"民族主義"與主流媒體中的含義顯然有所差別,它更偏向於傳統的定義--以自我民族的利益為基礎而進行的思想或運動,準確來說,是"漢族民族主義",而不是更廣泛意義的"中華民族"。這種激烈的傾向一度讓網路討論變得極端,在當時的漢網論壇上,"剃髮易服導致漢服斷代"和"排斥滿清"成了不容置疑的"政治正確"。他們把致力於漢服復興推廣的人稱為"同袍",這個稱呼來源於《國風·秦風·無衣》,"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激烈的情緒甚至逼走了一部分人。2008年,一部分北京網友離開了漢網,創建了"漢服北京"貼吧。黑貓是其中一位。她和丈夫在一次漢服活動上認識,如今,她即將擁有第二個孩子。漢服青年們都會不自覺地把愛好延續在自己孩子的身上,黑貓也不例外。我問她,如果有一天,孩子說他不喜歡傳統文化,該怎麼辦?

"那很正常,你不喜歡就不喜歡,不代表我一定要強迫你去接受我跟你爸爸的觀點,你有你自己的想法,是你的事情,也很好啊。"她立刻蹦出了回答,語調輕快。

自從2006年"十一"假期穿著藍裙子和薄紗大袖衫遊了一趟大觀園后,黑貓就一直關注於這場復興運動。她形容十幾年前的自己是個"中二少年"。2007年春節,北京地壇廟會上辦了個祭地儀式,儀式仿的是清代的模式,於是,她和十來個年輕人穿著漢服,站成一排,盯著祭台,不說話。周圍觀眾繞著他們走,騰出了一大片空地。這場沉默的對峙一直持續到祭祀結束,年輕人們的使命感得到極大的滿足。

黑貓是北京人,在漢網上,總有人把北京叫"胡都",她也沒怎麼跟人吵過,只是漸漸轉移去了貼吧。"我自己待著有時候不是很舒服,後來慢慢更願意在貼吧待著。你作為一個北京人,天天看著(他們)說你這是韃子中心,你這是胡都,你們家那兒全是辮子,你自己也不會舒服,對不對?"

漢服青年們一直把這句話掛在嘴邊:"華夏復興,衣冠先行。"但首先,他們要說服愛國情緒同樣高漲的其他人。

大眾媒體對漢服的報道逐漸增多,態度卻顯得相當矛盾。2005年第33期的《新聞周刊》上刊登了兩篇關於漢服的文章。當時接受採訪的復旦大學歷史學教授顧曉鳴說:"現在的年輕人比較敏感,這是他們一種心理內在的渴望,是對過度洋化和盲目追趕西方時尚傾向的一種文化的反撥。他們在尋找漢服,尋找式的東西,貼近人性、自然的東西,尋找失落的自我和身份。"

但一年後,20多名青年著漢服在八大處舉行加笄禮,當時的北京《競報》報道稱,他們"在八大處門口邊打招呼邊寬衣解帶,換上早已準備好的漢服遊園登高。" 隨後,覺得此描寫十分不雅,漢服青年小豐將《競報》告上法庭。

2007年,全國政協委員葉宏明在兩會中提議,可以確立漢服為"國服";全國人大代表劉明華建議,應在的博士、碩士、學士三大學位授予時,穿著漢服系列的式學位服。

在2007年接受採訪時,葉宏明解釋說:"漢民族是中華民族的主體,漢語是的'國語',因此確立漢服為'國服',既代表了漢民族的傳統,體現了漢文化的歷史沿革,又能增強全國人民包括港、澳、台、僑同胞對祖國的熱愛之情。"

在當時的復興者們看來,漢服登上"兩會"提案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這種討論一直持續到4月,網上出現了聯合倡議書,倡議2008年北京奧運會使用漢服"深衣"作為禮儀服飾。

2007年8月的央視節目《實話實說》,討論奧運會禮儀制服和運動員入場服裝,漢服,旗袍和現代時裝都在備選之列。38分鐘的節目里,漢服青年顯然並不愉快。"會不會不方便?"這個問題至少被問了三次。

台上的人有些焦躁了,她提高了音調,試圖辯解:"你覺得不方便是因為你沒有穿過。在我穿上漢服之前,我和你有同樣的想法。"

主持人哈哈笑著,試圖圓場。

當時在觀眾席上做"人肉背景"的黑貓,十年後回憶起來,還是有些憤懣:"他們故意找嘉賓來懟我們。"

現實令人挫敗,而一些復興者們採取了更為激烈的行動。2008年10月5日下午,歷史學者閻崇年在無錫簽名售書會上,遭人掌摑。閻崇年曾在CCTV百家講壇上主講《清十二帝疑案》和《明清興亡六十年》,而打人者"大漢之風",並不將這次事件定性為"學術之爭",在被拘留半個月釋放后,他對媒體表示"不後悔,不道歉","打他之前我沒考慮任何目的,只覺得是正義對邪惡的反擊。" 閻崇年關於"剃髮易服是文化交流的一種形式"的言論,顯然冒犯到了這些復興者們的"政治正確"。

直到如今,這種"政治正確"依舊有人承下衣缽。吳化之是"華夏文化研習會"的負責人,他是那種說話有很多宏大概念的人,時而引經據典。他蓄髮,飲茶,每天穿漢服。因為最近感冒,他又在漢服里添了一件襯衫。

《大明宮詞》劇照

他和三位"研習會"的工作人員一同住在位於居民樓的辦公室里。大廳正中是茶席,靠窗位置擺著一圈沙發。他們有三排書櫃,書很雜,從《史記》到《國富論》,從《漢武帝大傳》到《組織行為學》,在中間書架的第四排,還擺著一本《貨幣戰爭》。

吳化之對清朝保持極負面的批判態度,他甚至把"人崇尚金錢和強權"歸因於滿清政權的統治。在2010年接觸到漢服時,他覺得自己被"喚醒"了--那些讓他尊崇的漢服復興運動前輩們都是"悲情"的。他仍舊堅持把漢服置於神壇之上,但近來新加入的同袍們似乎讓他不那麼滿意:"漢服運動一開始事實上是正本清源,現在隨著時間發展,大部分人不知道漢服運動是怎麼來的。很多人就變成沒有主張,沒有核心價值觀,沒有真正崇高理想的,純粹穿著漢服的普通人。現在漢服運動也面臨這個問題,已經被虛無化了。"

至少在2008年之前,大秦的觀點和吳化之有著一些共同點。當時,漢網和吉祥滿網兩家論壇的網友,總是口水仗打得不可開交。大秦跟一位滿族網友線下約著見過。在來之前,那人的女朋友還勸他別去,怕跟大秦見了面會被打。大秦帶了兩個人來,都是漢服同袍。架沒打,四個人只是約著吃了頓飯,"都是文化人"。雙方就歷史問題還是難以達成一致,大秦覺得清朝強制剃髮易服斷了漢服三百年;後者將入主中原視為祖先的榮耀。飯吃完了,誰也沒能說服誰。

大秦身材高大,一位認識他的網友形容說,他的臉長得像秦始皇兵馬俑。採訪那天,他穿著一件交領長衣,不仔細辨別,很容易把它當成一件時髦的大衣。他記得第一次見到漢服的報道,是在2003年北京電視台早間新聞上。三年後,他驚訝地發現,在網上,這個群體已經變得相當龐大。退伍后,大秦成了一名婚禮策劃,專做漢式婚禮。他崇尚秦人,推崇務實主義,鑽研兩年西式婚禮后,他把現代婚禮的燈光舞美又用回了漢式婚禮上,因為"好東西是沒有國界。"北京漢服同袍的婚禮,多半都是他來操刀。

可無論是身份證上還是祖上,大秦都是回族,上幼稚園時回家討火腿腸吃,他還被姥姥教訓過。而那場和滿族網友的飯局,四個參與者里沒有一個是漢族:"他是滿族,我是回族,這邊一個胖胖的小丫頭是白族,這邊的女孩也是滿族,正白旗的,只不過身份證上是漢族的。"

2006年漢服青年與《競報》的那場官司上,大秦戴著回族小白帽,以回族的身份出庭作證。事後,這卻在漢網上給他引來了攻擊和微詞。

大秦自稱是"炎黃子孫",尊重漢文化。在他看來,漢式婚禮乃至於漢服推廣,需要去漢族概念,突出傳統文化概念。他舉了個例子:"漢字漢語只有漢族人能用嗎?不是,它是整個都在通用的語言。"

大秦的想法代表著這場復興運動中很多人的觀點。在這一部分人看來,那些悲情滿懷者早就落伍了。2003年漢網上激烈的漢民族主義思想,已經很難說服這些伴隨著網路和全球化市場成長的年輕人,他們面對的是從全世界湧入的科技,電影,食品,服裝和思想。他們更樂意使用"找尋"這樣的辭彙,似乎要從歷史的故紙堆里找到能與強大的西方文明相對應的存在。

2009年,三月初三,上巳節,這群致力於復興傳統文化的年輕人們聚集在玉淵潭公園。那天,不是所有人都身著漢服,在電商還未把觸角擴展到千家萬戶時,很多人的第一套漢服都需要自己動手。如今成為吧務組副會長的魁兒說,她是在那場活動上第一次穿上漢服,"就一種油然而生的使命感,對,真的是穿上漢服的一剎那,你感覺一下子就找到了什麼。" 她今年24歲,個子嬌小,一根發簪把長發固定在腦後。我們約在海淀區一家咖啡館見面,聊漢服的間隙,她會嚼兩口披薩。她因寫小說與漢服結緣,自2009年吧務組成立,幾乎一直全職承擔漢服北京的事務。同很多90后的同齡人一樣,她逛漫展,看網文,追日本動漫,比如《火影忍者》和《元氣少女緣結神》。

"我們的三觀就是希望大家有個包容的心,去宣傳傳統文化,同時也呼籲其他民族能保留自己的文化。但是現在的社會在慢慢淡化民族概念,所以我們也不太去提,我們不希望我們的團體里有激進的人。" 她說。這些"激進的人"指漢民族主義者。

一些人抵制"漢服圈"的說法,這意味著他們被框定在一個狹小的區域,遠離主流人群。但在更為廣泛的公眾眼裡,這種著裝方式顯然未能成為一種主流。

"如今,雖然它依舊歸屬於亞文化,屬於非主流,但是這十三年來,從無到有,從一片反對與質疑,再到部分被接受與人口,已是今非昔比。"在《漢服歸來》一書中,楊娜寫道。但在很多漢服青年看來,他們與網路時代發展出的亞文化群體有著本質的區別,比如cosplay,蘿莉裝愛好者。

"現在的二次元妹子融入進來之後,她們注重的就是這個衣服漂不漂亮,就不是那麼注重一些細節了,比如說穿漢服不應該披頭散髮。"魁兒說。

詩詞大會上穿漢服的北大考古系文博學院的曹羽

被加諸衣服上的符號,在變幻莫測的網路時代中不斷遭到消解,成長於網路時代的漢服同袍們也在經受更加年輕的群體衝擊。較之2003年的前輩們,這些後來者似乎天生帶有後現代的解構氣息。新的同伴帶進來了更多新的概念,比如"入坑出坑","退圈了轉賣衣服"。他們通常更關注服裝的外觀,在網上,一般被稱為"秀衣黨"。在很多漢服青年的眼中,"秀衣黨"是要被排除在外的,抽離衣服的具體款式和傳統文化的外衣,他們的行為邏輯與cosplay基無區別。

桃木並不清楚在這個群體中,"秀衣黨"不算什麼正面的存在。但按照嚴格的定義,她也不算"秀衣黨",因為她仍舊注重衣服的基本形制,並小心翼翼地避開任何可能的影樓裝。

桃木曾經擔任學校里漢服社團的社長,除此之外,她的身份還有動漫社前成員,《劍俠情緣叄》玩家,《陰陽師》玩家,cosplay愛好者。在被問到cosplay裝和漢服必須丟掉一件時,她思考了一會,說:"cosplay。"因為漢服可以日常穿,但cospaly裝不會。在衣櫃里,漢服和牛仔褲是同樣的地位。

第一套漢服是父母幫忙買的單。父親覺得無所謂,母親卻有些微詞,因為"玩漢服是玩物喪志"。她顯然更希望考上名牌大學的女兒能夠把精力放在專業上,"對你未來就業有用。"

見到桃木時,她正在幫社團招新,穿著一整套襖裙,寶藍色上襦,大紅色裙子,即便身處嘈雜的咖啡館里,仍舊引人注目。於是在採訪剛開始沒多久,一個男孩衝上來問:"同學,你們cosplay社怎麼參加?"

"這是漢服,不是cosplay。"像是回答了數千遍,桃木熟稔地回復。

"有情侶裝嗎?"男孩身後是一位怯生生的女孩,他們商量了片刻,還是由男孩開口。

"如果有興趣可以加入我們漢服社。就是看自願,你願意穿就穿,也不強求的。漢服有很多店家專門做情侶裝的。可以在我這裡報名。"

他們雙方加了微信,或許這對情侶真的會報名參加漢服社。

在之前的採訪中,我幾乎問過每個人一個問題,你們怎麼看"秀衣黨"?除了那位擔心陷入"漢服運動虛無主義"的情懷者,其他人對這個群體也沒有什麼負面評價:"在漢服復興的時候,我們恰恰也需要這些秀衣黨,需要他們穿衣服去秀給別人看,讓別人知道。很多人往往會被這些美觀的外在吸引。當你被吸引來了之後,會想去更深入地了解。這是一個契機。衣服也好,古琴也好,儒學也好,只要接觸了其中一項,你可能就會探索更多。"

但這給一些人帶來了困惑。當漢服從民族主義的神壇走下來后,它又該被置於什麼位置?

在我聯繫驢應鐘之前,他告訴中間人,他與漢服同袍們主流的想法不一致,甚至擔心會有礙文章的主題。驢應鐘在北京一所高校攻讀博士學位,在2009年漢服北京首屆吧務組成立時,他就已經參與其中。他語調溫和,用詞抽象且西化,如他本人所說,有些"知識分子的通病"。

所有我見到的漢服青年,身上多少都會有些傳統元素,一支發簪,一件外衣,或是玉鐲。驢應鐘穿著襯衫和毛衣,這讓他看上去與對漢服毫無興趣的學生並無差別。

驢應鐘加入了學校里的漢服社團,這位曾在"漢服圈常年混跡的老人"尷尬地發現,大部分社員們的談話,他都無法插進去,"都是買買買,哪家打折,哪家上新,或者哪天一起去約拍。"只有在給社團辦講座時,他才能找回點存在感。這些新人大多不再是為了某種民族主義觀念而加入漢服社,更多吸引他們的,還是衣服本身的審美價值。

這讓他對漢服復興運動感到疑惑。他還曾寫過一篇文章,試圖討論漢服復興運動的路徑問題。他覺得,漢服復興可能會走兩條路:要麼把漢服納入"華夏禮樂衣冠"範圍內,對傳統一整套觀念與生活方式進行全面復興;要麼,漢服復興者們承認自己只是多元社會中的一個小子集,把漢服作為一種傳統元素進行推廣。"這兩年,越來越明顯的一個路徑來看,確實后一種的趨勢越來越顯現出來了,它(漢服)被放在類似的文化圈,比如cos圈當中被理解。"

這篇文章發在了漢服北京的微信公號上,卻沒有什麼留下深刻印象的評論,"大部分人其實都跟不上我這個腦洞,我這個腦洞開得太大了。"

他甚至懷疑起漢服運動本身的意義--這場最初興起於漢族民族意識討論的運動,雖然最終走向了更為去政治化的"傳統文化復興",但在驢應鐘看來,這種意義似乎也開始變得不再確定:"現在漢服運動真的是代表傳統文化嗎?穿傳統服裝一定就和傳統文化會捆綁在一起嗎?從現實上來講,漢服在一線城市是最火的,傳播也是以互聯網為主,在更為傳統的三四線城市甚至是農村,它完全沒有受眾。來大城市發展的青年,要是穿漢服回到家中,如果他家是比較現代的,父母都能夠接受這種行為;但如果是傳統的家庭,他反而更不能接受,覺得更不能理解。"

難以否認的是,這場復興運動自始至終都是屬於年輕群體的,即便會有些許年長者參與其中,它的受眾大多還是在互聯網時代成長起的年輕人。在《漢服歸來》一書發布的百份問卷調查中,50歲以上的25名受訪者中,只有5人認識漢服。而20歲以下受訪者對漢服的認知度達到81.3%,"其中還有人可以指出我們所穿的漢服款式、製作商家等細節特徵"。

"有一部分人對傳統文化比較感興趣,比如考古;還有部分人,說句不太恰當,漢服經常會跟二次元聯繫在一起,確實一部分玩Cosplay的也玩漢服,玩漢服的也玩Cosplay。"桃木說。她也是先接觸了二次元文化,才慢慢對這些來自幾百年的服裝產生了興趣:"兼容並包,大家的興趣愛好多一點很好的,沒有必要排斥什麼。"

社團納新那天,桃木身著藍衣紅裙走在校園林蔭道上,總是引來路人側目。這是校園社團的春季招新日,年輕人們穿梭在這條狹窄的道路上。漢服社的攤位上,一位身著明式道袍的年輕人在念誦《詩經》。斜對面是動漫社,一個動漫迷穿著和服,他在扮演一款遊戲里的主角安倍晴明。有人在散發傳單。音樂社成員在賣力歌唱。桃木抬腿走入那一群熙熙攘攘的年輕人里,立刻湮沒在花花綠綠中,再也沒什麼特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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