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arch
尋找貓咪~QQ 地點 桃園市桃園區 Taoyuan , Taoyuan

一個故事的成色,往往取決於它的開頭(三)

奧爾罕·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紅》

死亡令記憶鮮明。一個將死之人的記憶,因其將死,立刻平添了某種重要性和神秘性。馬爾克斯擅長利用這一點。他也深諳人們對死亡既恐懼又好奇的矛盾心理,不動聲色地加以利用。在《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里,他是這麼開頭的:

聖地亞哥·納賽爾被殺的那一天,清晨五點半就起了床,去迎候主教乘坐的船。

這個透露了兇殺的開頭,讓人無法抗拒。讀完第一句,讀者就立時關心起主人公的命運,無論他在那一天做任何事,讀者都在心裡大喊:天,他還不知道他要死了!

莫言的《檀香刑》也有個非常相似的開頭:

那天早晨,俺公爹趙甲做夢也想不到再過七天他就要死在俺的手裡;死得勝過一條忠於職守的老狗。俺也想不到,一個女流之輩俺竟然能夠手持利刃殺了自己的公爹。

而更令人拍案叫絕的開頭,來自奧爾罕·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紅》。

因為,現身講述兇殺案的,不是作者,不是兇手,也不是目擊者,而是死者本人。這本小說開篇就點出:我是一個死人。

如今我已是一個死人,成了一具躺在井底的死屍。儘管我已經死了很久,心臟也早已停止了跳動,但除了那個卑鄙的兇手之外沒人知道我發生了什麼事。而他,那個混蛋,則聽了聽我是否還有呼吸,摸了摸我的脈搏以確信他是否已把我幹掉,之後又朝我的肚子踹了一腳,把我扛到井邊,搬起我的身子扔了下去。往下落時,我先前被他用石頭砸爛了的腦袋摔裂開來;我的臉、我的額頭和臉頰全都擠爛沒了;我全身的骨頭都散架了,滿嘴都是鮮血。

這個殘忍而鮮血淋漓的開頭,帶來滿滿的驚嚇。死人開口講話了。他死得那麼慘。他會講個什麼故事呢?他是被誰殺死的?動機是什麼?

讀者被一樁兇殺案吸引,進入這個故事。可沒想到的是,作者卻在兇殺案背後埋伏了一個關於伊斯蘭細密畫藝術的傳奇。他就像一位技藝高明的細密畫師,一點一點描繪出十六世紀的伊斯坦布爾和風雨飄搖中的土耳其宗教、文化、傳統。

伍綺詩的《無聲告白》

最近看到的一部以死亡作為開場白的小說,是美籍華裔作家伍綺詩的《無聲告白》:

莉迪亞死了,可他們還不知道。

這句話簡練,卻抓人。彷彿莉迪亞在對他們無聲地大喊:我已經死了!又彷彿是讀者在幫莉迪亞大喊:她已經死了!你們知不知道?!

伍綺詩把鏡頭聚焦在那個時間、那個空間,莉迪亞已經死了,可家人還不知道,一切還在如常進行著——

1977年5月3日早晨6點30分的時候,沒有人知道莉迪亞已經死了,他們只知道一個無傷大雅的事實:莉迪亞來不及吃早餐了。這個時候,與平常一樣,母親在莉迪亞的粥碗旁邊放了一支削好的鉛筆,還有莉迪亞的物理作業,作業中六個有問題的地方已經用對勾標了出來。莉迪亞的父親正在開車上班的路上,他把收音機的旋鈕轉到WXKP頻道,WXKP是「俄亥俄州西北地區最佳新聞頻道」的縮寫,喇叭里傳出的靜默讓他心煩意亂。莉迪亞的哥哥邊從樓梯上下來邊打著哈欠,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莉迪亞的妹妹坐在廚房角落的一把椅子上,盯著碗里的玉米片,一片一片地吸到嘴裡抿碎,等待著莉迪亞的出現。最後,她不耐煩地說:「莉迪亞今天真能磨蹭。」

死亡將要打破一個家庭表面的寧靜和內里的沉悶。在死亡尚未被知曉的時候,這個家庭像往常一樣平淡忙碌地運轉著,日日重複的那些場景突然顯得莫名的荒謬。

伍綺詩給了所有讀者一個上帝的視角,去看透「正常」掩蓋下的「反常」,去體會莉迪亞和朝夕相處的家人之間,心靈上的隔膜和疏遠。

加繆的《局外人》

說到表現現實的荒謬感,加繆才是當之無愧的大師。他在《局外人》里冷漠、荒誕的開頭,會讓初讀者汗毛直立:

今天,媽媽死了。也許是昨天,我不知道。我收到養老院發來的電報:「母死。明日葬。專此通知。」這說明不了什麼。可能是昨天死的。

母親離世,對每個人來說都是沉重的打擊。而默爾索卻表現得像個局外人,一個冷眼旁觀者,一個置身事外者。他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個事實,甚至連準確的時間也不關心,彷彿是在說一個不相干的人的不相干的事。

這個開篇可謂驚世駭俗。然而,這種荒誕,在那個特殊的時代卻是可以理解的。因為這本小說創作於二戰時期。在那個荒誕的世界里,人是恐慌的、迷惘的,命運是未知的、不可把握的。個體被時代的巨浪所裹挾,孤苦無依,無能為力,身不由己。

默爾索沒有能力對抗荒謬的現實,於是轉而用冷漠、輕蔑和無動於衷去挑戰荒謬,反抗荒謬。在他眼裡,這個世界是荒誕離奇的;而在世界眼裡,他卻是離經叛道的。對親人,對情人,對朋友,對工作,對牢獄之災,甚至對自己的死亡,他始終無動於衷。

他以荒謬對抗荒謬的努力註定會失敗,註定會引他走向悲劇命運,但卻使他避免了順從和沉淪,使他成為自我的英雄。

加繆在小說開頭,用蘊含內在力量的平靜語調,為我們塑造了一個荒謬的人,引我們進入一個荒謬的世界。他將要講述的故事,是一個只有哲學家才能講出的深刻故事。

張愛玲的《紅玫瑰與白玫瑰》

作家的深刻,常常出人意料。有些作家會在故事一開篇,就道出自己對世界、對生命的深刻洞見,使人乍讀一驚。

最典型的,就比如張愛玲的《紅玫瑰與白玫瑰》:

振保的生命里有兩個女人,他說一個是他的白玫瑰,一個是他的紅玫瑰……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

張愛玲隨手寫下的這段話,真可謂是膾炙人口。它被引用了無數次,以至於漢語世界里的人即使沒讀過這篇小說,也一定聽過「蚊子血」和「硃砂痣」,聽過「飯粘子」和「床前明月光」。

這段話常常被用來說明男人的「不知足」和女人的「被低估」,被用來強調「珍惜眼前人」的重要性,被用來批評男人不該喜新厭舊、見異思遷。

女人們往往會反覆讀這幾句話,陶醉在「床前明月光」與「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所營造的唯美意境中,彷彿自己就是那個意境中人。

然而,我要說,這個開頭真的被大大低估了。它的深刻和精妙,全不在後半句的唯美,而恰恰在前半句的直白。

它最犀利之處在於:不留情面地告訴我們,無論我們如何努力,如何費盡心思地選擇,我們註定只能得到「飯粘子」和「蚊子血」。任誰再是美、再是聰明,也逃不過一個「久而久之」,普天之下,概莫能外。這是我們每個人的宿命。

也許,這才是張愛玲要說的話吧。然而,讀到這一層,未免有些慘烈和凄厲。好在她用唯美的語言加以修飾,使每個人讀起來都好受多了。

史鐵生的《病隙碎筆》

關於對命運的認識,對世事的理解,很多作家都曾在小說開頭給出自己的看法。比如列夫·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再比如菲茨傑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

我年紀還輕、閱歷不深的時候,父親教導過我一句話,我至今還念念不忘。

「每逢你想要對別人評頭品足的時候,」他對我說,「要記住,世上並非所有的人,都有你那樣的優越條件。」

而我最佩服的,其實是史鐵生的《病隙碎筆》。這不是一部小說,而是一本散文集,但它仍然是一個故事,一個關於作家自己的故事。它的開頭,真的是參透了「命運」二字:

所謂命運,就是說,這一出「人間戲劇」需要各種各樣的角色,你只能是其中之一,不可以隨意調換。

史鐵生是個明白人。他一句話,就讓我對命運這回事有了形象的認知。

這就好比拍電視劇:有人衰一點,別人都等著殺青后的慶功宴,他卻早早就領了盒飯回家去。還有招搖過度的演員,一個不留神得罪了編劇,非要你踏進鐵定下墜的電梯(參見美劇《Friends》里的Joey)。

同樣是領銜主演,有人在戲里錦衣玉食,有人在戲里滿嘴啃泥。沒辦法,誰讓你進錯了故事。想通了,都不過是「人間喜劇」。

寫到這裡,收筆吧。二十個開頭,二十個故事。你最喜歡哪個開頭?哪個故事?

推薦閱讀:

一個故事的成色,往往取決於它的開頭(一)

一個故事的成色,往往取決於它的開頭(二)



熱門推薦

本文由 yidianzixun 提供 原文連結

寵物協尋 相信 終究能找到回家的路
寫了7763篇文章,獲得2次喜歡
留言回覆
回覆
精彩推薦